异世异人行 (晓色初开)

洛明光站在原地，看着他挡在身前的背影，蓦地怔住，心中一时涌上来的滋味，仓促间不及细品。

那怪物一步步挪过来，偌大的身躯踩在地上，却如同御空虚行，轻飘飘一片云似的。

它原本距着他们并没多远，不过转瞬间已经到了两人身前。

赵衍双脚发力，正欲举刀迎上，便觉袖子一紧，洛明光在身后拽住他，将一件物事塞到他手里，叫道：“扔给它！”

不及细想，赵衍闻言立刻转手将手中的东西朝怪物扔过去。

等那物事脱手飞去，他才恍然明白，原来就是自己拎了一路的酒。

酒坛子划出一道弧线，直接向怪物飞去，那怪物略一低头，张开巨嘴接住，连着坛子一起吞进腹中。随着这一动作，前行的步伐却停了下来。

原地停顿半刻，发出哀哀鸣声，其音如孤狼夜嗥，苍凉凄恻，不忍卒闻。

原本一直响着的各种声音也变得哀恸起来，嘈嘈杂杂，呜呜咽咽，像风过林梢，又像有许多人一起悲鸣。

洛明光往前迈了几步，越过赵衍，高高仰着头看那怪物，声音瞬间如同遁入虚空，飘飘渺渺，似真似幻：“你们的委屈我都知道了，放心，我会帮你们。去吧，别再惊扰凡人，若再造杀孽，恐永世入不了轮回！”

怪物听懂了一般，青幽幽的双眼垂下来，与洛明光对视片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半晌，转过身去，依旧踩着轻飘飘的步伐，倏忽间不见了踪影。

随着它的身影消失，喊杀声、金铁交鸣声、马嘶声，种种声音渐渐低下，渐渐的再不可闻。

天地复又静下去，古道寂寂，雨丝细细，唯余二人。

赵衍捡起被洛明光扔了的伞，抖抖伞上的水珠，举手遮在她头顶。

至于他自己的伞，方才仓促间力道重了点，恰恰撞在崖壁上，已是不能用了。

洛明光回头，嫣然一笑间，眼波流转，语声轻快道：“衍哥，咱们回去吧！”

赵衍眼眸轻动，被她一句软软糯糯的“衍哥”一叫，心底蓦地生起的，不知是什么滋味，柔软的、淡淡甜意、或许还有丝丝心悸，猝不及防间，他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感觉。

在方才那种情况下，他作为一个男人，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这丫头也太容易打动，这句“衍哥”中的真诚，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勾勾嘴角，自己依旧撑着伞，举在两人头顶，边转身回头，边道：“那是什么？”

洛明光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边走一边回答：“此物名‘患’，乃是千万战死异地的将士怨气凝结而成。酒可解忧，所以能够暂时安抚它。”

“暂时？”

赵衍十分敏锐的抓住字眼。

“嗯！”洛明光点头，仰头看向他，道：“百年的怨念，哪里是一坛水酒能化解得了的！”

复又游目四顾，目露怜悯在古道群山间流连，叹道：“当年赵国士兵背井离乡，远赴异国作战，他们家乡或许还有父母在堂，或许刚娶了青梅娇妻，也或许幼子牙牙学语，却不得不为了上位者的野心，将一腔热血洒在此地，甚至尸骨无全，无法回归故土安葬。”

“所以化作怨灵，惊扰一方？”

赵衍的声音透着淡淡的讽刺，他熟知那段历史，当初赵国主弱臣强，朝野上下不乏野心勃勃之辈，一心要吞并弱小的陈国。赵国大将军怀揣旺碳一般建功立业之心，亲率大军入陈，却在此地被陈军全歼，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他们又有什么可怨的？当初征陈，全军上下可没人反对，大家都觉得陈国势弱，他们此一去必可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经得起富贵诱惑，也需担得起功败垂成！

洛明光没听出他话中的不屑，依旧道：“他们满心怨气，不愿进入轮回，可毕竟是一缕怨灵，在人间久了，渐渐失了灵智，不知自己是谁，在此作甚，要去哪里，甚至为什么生怨都忘了，只凭本能的怨憎，本能的发泄作恶。唉！总不能任由它们这样一直危害行人，所以等日子对了，时辰对了，我要设法帮他们进入轮回。”

赵衍配合着她的步伐慢慢行走，却不多话。这小姑娘心太软，肠太热，也不知道这样的性子进了京会不会被人剥皮拆骨活活吞了。算了，自己多费点心，护着她点吧！

回到客栈时，沐昀正和范橘领着几名侍卫在大堂吆五喝六掷骰子玩，桌子前大大小小堆着些碎银子。

大堂中原本的客人中，那名商贾老者带着长随不知哪里去了，夫妇俩在墙角靠着眯着眼打盹，半大孩子则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震天响的呼喝声都没将他吵醒。

中年男子凑在赌博的一堆人旁边看热闹，而那名书生最是奇葩，居然在一张餐桌前端坐着书写什么，那架势颇有中雷打不动的感觉。

掌柜的在柜台后哈着腰问道：“公子爷和姑娘回来了？天儿有些凉，快回房换身衣服，仔细着凉了。”

沐昀闻声仰起脸看一眼，叫道：“衍哥和妹子去哪了？也不叫上我！”

洛明光接过赵衍手里的伞合上去，朝门外甩甩伞上的水，边笑道：“随便走走，买点酒。”

“酒呢？”沐昀随口问一句，一边将骰子举起来晃得呼啦啦响成一片。

洛明光笑着信口胡说：“被衍哥打碎了。”一边冲赵衍俏皮地眨眼，一边又道：“我上楼换衣服去！”

赵衍瞪她一眼，也不辩解，跟在她身后也上楼去了。

第37章 锅子

洛明光回到房里，换下身上的衣服鞋袜，用干帕子擦擦微湿的头发，重新梳起。

出了房门，路过赵衍的房间时敲敲门叫道：“衍哥，你把换下来的衣服先放盆里，等会儿我来洗，我先下去准备午餐。”

听到里面赵衍“嗯”了一声，便自顾下楼去了。

走到楼梯旁往对面瞅了两眼，那边几间是昨日晚一步入住的客人，一直静悄悄的。她不由在心里猜测，一群大老爷们也不知道总憋在房里做什么，又不是千金小姐怕人看。

下了楼，依旧闹腾的沸盈反天，她居高临下看到沐昀桌上堆了一小堆闪闪发亮的银锭子，忍不住扬起唇角笑了笑，扬声道：“昀哥，赢了多少？”一边笑着走近。

沐昀一条腿踩在凳上，神采飞扬地抬头，嘴角高高翘起，道：“好多呢，来，妹子，拿去买花戴！”

说着，抓起面前的银锭子，也不看多少，直接塞给洛明光。

洛明光接过来，笑道：“正好，中午买点鱼羊，咱们吃锅子。”

范橘谄笑道：“洛姑娘，不介意多一张嘴吧？”

洛明光嘴角的笑意扩大，看到曲奎等侍卫巴着眼望过来的眼神，道：“干脆咱们中午都吃锅子，范大哥，劳烦借我两个人手，去集市买肉买菜。”

“好嘞！”范橘极痛快地应了一声，当下点了四名侍卫给她使唤。

洛明光把手中的银锭子交给其中一人，交代去买几条鱼，十斤羊肉，还有看到什么时鲜蔬菜都可买上一些。

打发人出去，她准备利用这点功夫先把衣服洗了。回房把脏衣服放进木盆，端着出去，敲开赵衍的房门将他的衣服鞋袜拿走，转过身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道：“衍哥，你找根绳子拴在廊柱上，等会儿好晾衣服。”

赵衍近日对她不时使唤着烧火、盛饭、付账、拎东西，已经有些适应，闻言点点头。

洛明光抱着木盆下楼，掌柜笑得双眼微眯：“洛姑娘洗衣服去？要不让小人的婆娘帮姑娘洗好了，雨天井边滑。”

洛明光还没来得及拒绝，便听沐昀在赌桌上抬起头，道：“衣服脏了就扔了再买，洗什么，仔细掉井里！”

“每件物品都是别人耗时耗力做成的，咱就是有银钱也不能浪费人家心血不是？昀哥放心，我就是把水桶掉井里自己也不会掉下去。”洛明光先谢过掌柜，脚下不停，边回答沐昀的话。

“那也等天气晴了再洗不迟，没见过下雨天洗衣服的。”沐昀妥协道。

“湿气太大，湿衣服放不了两日得长毛了。”

洛明光在后门处停顿一下，解释完便开门出去。

早间做饭路过后院时发现院中有口水井，正好可以用来洗衣。这会儿细雨霏霏，就是不打伞也淋不了多湿。她从井里汲了水，提到雨廊下，又去小灶间找把小杌子坐着洗。衣服只是溅点泥水，不多脏，等她洗完，在廊柱上晾好，才听楼下乱哄哄的声音，像是采买的侍卫回来了。

下了楼，果然见众人围在一处翻检购买的什么东西。

洛明光查看一番，买来的东西还真不少，除了交代好的鱼羊肉，另有一些菠菜、茄子等应季蔬菜，还有窖藏的冬萝卜、番薯、居然还有十来个早季的嫩玉米，最稀罕的是竟然还有一大块老豆腐。

这年头能买到番薯、玉米不稀奇，毕竟两样东西传入中原已有些年头，就是它们的衍生物粉条都已经被人们所熟知，但豆腐的制作却还没普及，能在这小镇找到实属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