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烬歌怒极反笑,阴恻恻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沉璎继续说道:“你大权在握就忘乎所以,自视为天下之主,却不知道应该谨慎使用手中的权力,一味听凭自己的性子杀伐和屠戮,我问你,我可知何为治国之道,何以富民安乡?”
李烬歌眼眸猩红,目眦欲裂,两额青筋暴起,双拳紧握,竭尽全力忍耐着什么。
“先帝荒淫无度,沉溺酒色,昏庸无能,王朝岌岌可危,你承天命于宇厦将倾、社稷飘零的衰世,本应励精图治,中兴家国,重振皇权,可你都干了些什么?屠戮皇族宗室,诛杀世家朝臣,残恶狂傲,暴虐无道!面对天灾人祸无动于衷,面对流亡百姓以暴制暴,将祖上苦苦打下的江山一毁再毁,忠臣寒心,百姓讨伐,你不是蠢是什么?”
李烬歌冲向殿内一侧,那里端端正正架着一把刀,是他上阵杀敌最趁手的兵器,上面沾着无数人的鲜血,包括本应站在世界巅峰的原大气运者。
他一把将刀从刀鞘中拔出,锋利的刀刃发出“当”的尖鸣,但终归还是没有对着她举起来。
沉璎本就是鬼,自然没什么可怕的,最后说道:“你小时候就只会眼巴巴地等小鱼干送到嘴边,完全没有想过可以讨要别的吃食;长大了也只会一味地除掉所有忤逆你的人,完全没有想过或许那人是为了你好。你看起来是变了,变得俊朗强大,可你又根本一点都没变,你还是那么愚蠢,脑子根本不会拐弯。”
李烬歌头脑昏沉,颤抖着手想一刀劈碎眼前的人,又觉得手中本应趁手的刀格外沉重,他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努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将军营里学的那一套套不堪入耳的脏话骂出来,而是尽量理智地讽刺道:“你一介女流,处于深宫之中,又死了长达十八年之久,也敢教朕治国之道?你可见识过外面的世界?”
沉璎掏出厚厚一叠帛书,扔在她常常躺的案几上:“这是我弟弟写的谏书,我所说的上面都有写。”
李烬歌更觉得可笑了:“你拿一个反贼的谏书来指责我?信不信我明日就亲自斩其首级,好叫他与你相见?”
“这上面,不止有这些,还有如何处治西南流寇暴民的几条方法,更有一系列为什么唯独西南流寇爆发的深究,以及如何从源头根治暴民等等。”
李烬歌只不屑地笑,根本连看都不愿多看。
“你登基以来,我弟弟一直有上书谏文,奈何他位卑,谏书根本送不到你眼前,他在朝中也没有开口的资格,又担心你肆意杀伐,殃及他自身和族人的性命,才一再搁置了。”沉璎道,“我弟弟他三岁识千字,五岁背诗文,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六岁即红榜高中,入职为官,要不是后来被家父拖累,被贬至凉州,他定能在朝中如鱼得水,青云直上。你只要看了这些谏书便知,他果真是治世之才。”
李烬歌:“……你怎么会有这些谏书?”
沉璎:“今日在金銮殿抱着他的时候发现的,顺手就摸来了,这么厚一叠帛书,想不发现都难。”
提到她在金銮殿的所作所为,他更是怒火中烧。
就在此时,殿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随之是一个清脆的女声:“陛下,臣妾听闻您一天没吃东西了,特意带来了臣妾亲手炖的翡翠乌鸡汤给您尝尝。”
说罢,门外的人没经过许可就推门进来了,刚跨进门转过身走了几步,就被李烬歌有几分狰狞的表情和他手里的刀吓得顿在了原地。
“谁准你进来了?”李烬歌语气凶恶。
“陛下……”熹妃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见眼前一花,是有一道白光飞过来,然后她只觉得肩胛被什么东西擦过,一麻之后是剧烈刺骨的疼痛。
是李烬歌手中的刀,在她的肩头划过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直直扎进了她身后的门里,可见他的力道之大。
“啊!——”她尖叫着跪倒去,手中端着的汤蛊也掉在地上碎裂开来,汤水四溅,鲜血也滴滴答答流淌四溢。
李烬歌眉头都没蹙一下:“滚。”
屋外很快就围进来几个手脚打颤的宫女,你一手我一手地把熹妃拖出去,关上了殿门,才敢哭着去找人帮忙、请御医。
沉璎咋舌,实在是这熹妃来得不凑巧,恰好是她把这暴君逼得最急眼的时候,没有死在刀下,已是万幸。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李飞刀了解一下(并不是qxq
第8章 嗜杀成性的阴鸷暴君(7)
直到熹妃的惨叫声远去了,屋内还是寂静无声,最后沉璎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就消匿了。
器灵担心中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宿主,我觉得他明天就要去找个大师把你给消灭了,可能还要把你早就烂作泥土的尸身挖出来再鞭打火焚好好折磨一番才能泄愤。”
“这是世界不存在灵异现象,除了我根本没有别的鬼,又怎么会有能除鬼的大师?”沉璎有恃无恐,“再说,你没见他对我连个‘滚’字都骂不出口吗?而是骂那来得极为不巧的熹妃。”
器灵:“那个熹妃也是真可怜,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进来。”
“许是有她的眼线给她报信说皇上一天没吃东西了,让她献个殷情最好还能自荐枕席。”沉璎耸肩,“我们的暴君也很克制了,我眼见他明明是提刀往人家心口劈去,他看到我的神情后硬是改转了方向,才不至于把人弄死。”
器灵回忆,好像确实如此,那李烬歌的目光从头到尾就凝在它家宿主身上没移开过,充其量在熹妃进来的那一刻余光瞥了她一眼。
“因为他不愿意在我面前杀人。”沉璎有些漫不经心,“所以,放心,我说的话,他定是一字不落地都听进去了。”
李烬歌确实都听了,伫立在原地沉思默想,良久,才坐回案几前,去翻阅那叠厚厚的谏文帛书。
看了一会儿就被帛书上的内容气得肝疼,但还是被吸引了一般,继续看下去,看了大半,又不得不红着眼睛承认这些谏文的作者,确实是治国之才,很有想法。
长夜漫漫,御书房内的灯火久久未熄,李烬歌独自在屋内一直待到晨星零落,日光熹微,才唤来人伺候自己换了衣衫,洗漱一番,又去上朝。
他先是如常处理了一下琐碎的小事,才轻咳一声进入正题。
“以后朕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凡是有指出者,赏银30两,对朕的政策有上书进谏指正者,酌情加官进爵,望诸卿与朕共勉。”李烬歌沉静如水的声音在偌大的金銮殿内回荡。
下面的朝臣面面相觑,不知皇上这回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也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毕竟就算赏赐再多,他们也不敢以身试险啊,皇上本就生性暴虐,从不宽宏大量,万一皇上前一句说对其政策有指正者酌情加官进爵,后一句就勃然大怒格杀勿论了可如何是好?
李烬歌也猜到了他们所想,拿起一份谏文高声朗读。
这份谏文把他这个一国之君一通痛骂,把这个朝堂贬得一文不值,言辞犀利,一针见血,甚至还提到了先帝,同样是斥责一番。
朝臣听着,个个鸵鸟般把头埋得最低,实在不敢想象是哪位勇士,竟然胆敢把九五之尊的皇帝骂得这样狗血喷头,这已经不单单是以下犯上了,这是要凌迟抄家的死罪啊!
李烬歌全程都没有没有丝毫要动怒的征兆,因为他已经花了整整一个通宵把上书的内容都消化了。
他念完了所有内容,非但没有像大臣们想象地那样下令将作者抓起来凌迟处死,反而赏赐良多,远不止银两二十这么简单,甚至下旨提拔他。
“君无戏言,光禄丞、也就是以后的光禄少卿,给你们开了个好头。”李烬歌最后道。
众臣瞠目结舌,却已然对他的话信了九成九。
下朝后,几个老臣从金銮殿出来的时候甚至眼角有几分湿润,皇上终于想通了,他们过去心直嘴快死在刀下的忠良同僚,或许也多少能稍稍瞑目了。
柳霈言则匆匆忙忙地进了金銮殿,边赶路边回应同僚们的恭喜道贺。
昨日他丢了所有的文书,夜不能寐,深怕是落在宫里了,直到东方日光朦胧熹微,他才堪堪合眼。结果今晨又早早就接到了越级提拔的圣旨,还收到消息说皇上要见他,他急匆匆更了衣就前来面圣。
沉璎在柳霈言进殿的瞬间,出现在了龙椅旁,正双眸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的弟弟,眸含秋水,笑比褒姒。
李烬歌本平静的心绪一下就吃味起来,压低声音用仅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威胁她:“你敢再下去抱他试试?”
沉璎原本跃跃欲试地双腿顿了顿,星眸微嗔:“小气,我又不能真的抱他。”
李烬歌瞥她,心道,无论真假,你只能抱我。
柳霈言自然是对龙椅上两人的互动一无所知,只恭敬地跪下身去:“参见皇上。”
李烬歌:“爱卿无须多礼,朕今日找你前来,主要是想同你商议西南暴民的事务。”说罢拿出那叠谏书。
柳霈言眼神一暗,心想果然是落在了宫里,也不知皇上为什么突然转了性,不但没有惩治自己,反而奖赏提拔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