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霈言叹息:“不是的,她常在我梦里,说她过得很好,等我来生相见,现在我终于可以与她相见了。”
李烬歌闻言更是痛苦万分:“常在你梦里?为什么,她在梦里都不愿与我相见?多少个日夜我渴望她能出现,即使不能在现实中与我会晤,我也渴望她能入我的梦……她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柳霈言无法再回答他了,闭上双眼,入梦赴约。
天和年23年,左相薨,举国同丧。
同年,武启帝禅让帝位,消匿于野。
次年,西南边境的鬼将军声名鹊起,大破敌国,短短几年间为大汉拓展许多疆域版图。
最后,在一个严寒萧瑟的冬日,浑身伤痕体无完肤的李烬歌躺在冰冷的雪地里,遍地都是同他一样鲜血淋漓盔甲残破的死尸。
他望着西边血红的残阳,愈发染红了这片失色的土地,寒风在他耳边呼啸,化为一曲惨厉的悲歌。
他抱着一支早已锈迹斑驳的铁箭,缓缓闭上了眼。
“我的皇后……”
最后的声息也融在了呼啸的悲歌里。
第13章 喜怒无常的病弱太子(1)
“金镖大将军陷于敌阵,包括副将、军师在内,四万人马,全军覆没。”
远在京城,安逸已久的名门贵族和不晓世事的平民百姓听闻了这个消息,皆悲其无能,忧己安危。
……
“青戈郡主率余下四万铁骑,死守西南境线,惨胜西域荒蛮之流,凯旋而归。”
京中人人喜极之余,还不忘调侃,她一介女将,又是以何种销魂姿势率领数万兵马,大败敌军?
……
就在青戈郡主率兵即将抵达京城之际,她的未婚夫三皇子放言,一个未及笄就随军打仗、与数万将士同吃同住数年的“闺秀”,他可万万不敢娶,谁知道她是经手过多少次的破鞋?
一个姑娘尚未出阁却先遭夫家鄙弃,而且还是鼎有名的郡主,这便又成了满京城百姓饭后茶余的嬉笑谈资。
……
褚香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京城,对那些流言蜚语也略有耳闻,但她只当这些是百姓无聊编造出来的莫须有的笑话。
她年少时曾见过自己的未婚夫婿几面,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清隽少年,只远远几眼,就叫她那颗懵懂的芳心暗悸不止,欣然地接受了自己未来将与他结为夫妻的圣旨。
既然是如玉般温和的少年,长大了又怎会口出如此恶言恶语来中伤自己的未婚妻呢?
她虽整日铁甲加身,冷言冷面,内心深处也仅是一个希望有朝一日能卸下盔甲告别戎马,十里红妆被温柔以待的寻常女子。
可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她一进门,还未命人将装有父兄残破衣冠的棺材放下,就见母亲赵氏颤颤巍巍地迎出来,挂在她身上哭哭啼啼。
赵氏红肿着双眼,不知道已经以泪洗面过多少个日夜,她痛苦哽咽道:“我这命真苦啊,家里的顶梁柱都断了荒地异乡,这可叫我怎么拉扯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妇孺?一帮子人出去,就回来一个女儿,还遭夫家那般嫌弃,要是被退了婚,我们这将军府算是彻底毁了呀……”
褚香珺站如木桩,还未来不及消化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旁的祖母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她那个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庶妹。
祖母鬓发花白,老泪纵横地握住褚香珺的双手,抽泣道:“好孩子,你去求求那三皇子,千万不能让他退了这门亲事,就算他再嫌弃你,打你骂你,也不能让他退了婚,我们将军府现今已是人丁凋零,若不得仰仗他……”说着,她已抽泣起来。
祖母身后的庶妹也嘤嘤掩面哭丧起来。
褚香珺望着她们瘦弱不堪的身形和满面的愁容,难掩心中惊讶苦涩,叹了口气道:“你们把父兄们的衣冠接进去吧,我这就去寻他,定不会让他退婚的。”
她先是去了三皇子的府邸,寻了个空,又得知这个时间他一般在幽茗楼品茶做乐,于是她折返离开。
她已多年不曾回来,也不知京城何时多了个幽茗楼,一路询问,才寻到了这栋靠江而建的巍巍阁楼。
她一身青光鱼鳞甲,本是赶路图个方便,归家后也未来得及换身像样的襦裙就匆匆来寻人,所以与周遭文雅的环境格格不入,走在大街上便引得路人频频回头,到了楼内,更是瞬间成了焦点。
遭到许多人指指点点的褚香珺有些不自然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叫住了一个被她吸引了目光而呆立在原地的小二。
“那个,我是来寻三皇子的,可否行个方便引个路?”
她话音刚落,身后响起朗笑阵阵,来人拍了一把她的肩膀,豪爽道:“来寻三皇子?巧了,我也是来寻他的,你跟我一道吧?”
她回头,见来人衣冠楚楚气度不凡,眉飞色舞声色张扬。
那人看清她的脸也是一愣,随即又笑:“哟,还是个女兵?你是哪个守城卫支队的?你这身铠甲看着眼生啊。”说着他摆头,示意她跟上。
褚香珺只好无奈道:“我不是守城卫。”
“哦?”那人一拍脑袋,想到了什么,惊诧中又带几分揶揄,“你就是三殿下那位‘名闻遐迩’的未婚妻啊!青什么郡主,失敬失敬!”
褚香珺也感受到了他语气里的几分嬉笑之意,抿了抿唇没说话,随着他要上楼梯,腿刚迈上一格楼梯,就听见二楼的一侧传来一声高呵。
“且慢——”
褚香珺顿住身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位面如冠玉,眸藏星河的俊俏公子端坐在那,身体斜斜地倚着栏杆,漫不经心地望着她,神情嘲弄。
她呼吸一窒,心难以抑制地怦然悸动,虽然已是许久不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这位未婚夫婿,大周王朝的三皇子。
“初来乍到就赶着往幽茗楼的二楼奔,实在是不识规矩、不懂礼数。”三皇子懒散道。
褚香珺确实不知这幽茗楼有什么规矩,见周围的人都把目光凝在自己身上,顿时芒刺在背,收回了脚,在青沥石板地上站定。
三皇子:“呃,一身腥臭气的盔甲都不换,就冲进来,我隔这么远都闻到了你身上难闻的血腥味。”
褚香珺格外爱惜自己的这身青光鱼鳞甲,每日都要精心清洗擦拭一番,根本没有任何异味,就算真的有血腥气,也是极浅极浅,除非把鼻子贴在上面闻,不然根本什么气味都闻不出来。
可他此话一出,还是引得周遭明明什么都没闻到的人都纷纷掩鼻微微后退,还有不少人窃笑着望她。
褚香珺更是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她咬紧了牙,不轻不重地道:“我有话要说,恳请三皇子殿下允我上去小叙一二。”
“有什么话就在那说吧,上来也不怕熏死我?”
请他不要贸然退婚这种私事,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呢?她抿着唇,握紧双手,还是说不出口。
三皇子对她要说的事自然心中有数,只故作不知地嫌弃道:“要是无事,就赶紧离开吧,省得在这难闻又碍眼。”又引来一阵低笑。
“……青戈是前来恳请三皇子莫要退婚。”
她诚恳的言语引来三皇子一阵长笑,他道:“你若能在此自证清白,我自然甘愿收回退婚的言论。”
她本就清白,可这又叫她如何自证?
三皇子见她沉默,故作大度道:“或者,你原地下跪,向我磕三个响头,边磕边喊‘我不配做一个女人’,我便收回前言,择日便与你成婚,如何?”
这话惊骇,引得旁人连连惊呼,对褚香珺而言更是晴天霹雳。
她心胜男儿铿锵,满腔炙血,一身傲骨,脊背硬比铁胄,只跪苍天、圣君与爹娘,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下跪,何等可笑?
她欲仰天长笑,笑这世道可叹可气可笑,但回想起将军府上一众孤苦柔弱的老少,都在等着她带好消息回去,最终只握紧双拳,浑身颤抖。
“跪是不跪,全凭你诚意否。”三皇子语气散漫地添油加醋,一副身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周围人也全是静待好戏的戏谑嘴脸。
褚香珺只觉自己的双耳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双目发黑,脑子也是黑洞洞的一团乱,一会儿是沙场的震天嘶吼、剑影刀光和四溅热血,一会儿又是母亲和祖母空洞的眼眸和无助的哭丧。
最终,她还是卸了腰上那把甚少离身的长刀,重重地跪下一膝——
“咚!”
继而又艰难地跪下另一膝——
“咚!”
全场寂静,都向她投以“热忱”的目光。
瞧啊!多好的谈资,他们回去又可以到处吹嘘今日在幽茗楼内见识到了怎样壮观的一幕!
那个缟素迎敌,血战沙场的奇才女将,弯下了她刚毅堪比精铁的脊背,低下了她刀架脖颈也不曾动摇的头颅——
“咚!”
“我不配做一个女人。”
所有纵使大敌当前她也不动如山的骄傲与顽强——
“咚!”
“我不配做一个女人。”
所有金戈铁马下她小心隐藏的红昭心愿和旖旎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