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这宝琪最是机敏会奉承的,她这般早必是老太爷喜早的,只怕她一人迟了又挨说。
宝璐忙让绿萝、翠芸收拾收拾带上书笔便往祠堂去。
这临时学堂设在祠堂,祠堂三间厅大,学堂设在左手边最边间,宝璐带了文具想也没想一溜烟进了去,刚进去却唬了一跳,学堂里已满满当当坐满了人。
这学堂是临时设的,又都是自家人原也不用十分避讳,如今却是中间安了一间木屏,靠窗边坐着男学生,靠墙边坐着女学生。
宝璐思忖着,定还有别人才这般安排,只是见大家都在一时有些慌张并未细看,所幸她们都背着她,一时也无人发现她进来,她悄不声的在女学生处寻了个空位坐下。
宝璐放好笔墨纸砚,暗暗瞧了眼四周,只想知道她们来的这般早都在做什么。
她们这边四张桌,前头坐着宝莹、宝琪,后头坐着她和宝珏,两两并排分开。宝璐仰着脖子探了一眼,宝莹此时正摊着书在看,她向来冷淡虽是姐妹却不曾正经说过话,此时她正看得出神,宝璐也不敢惊扰。
宝璐视线转向宝琪却也奇了,她向来不爱读书,此时也摊着一本书在看,十分认真的模样,只是半晌也不见她翻动一页,泄露了她的装模作样。
宝璐又往右边觑了一眼宝珏,更加惊讶,听说二房的两个孩子向来爱武的,此时也正在临帖,虽写的不得法却瞧她写的十分认真。
这边三人性格各异,此刻却也是正襟危坐,十分向学的模样。宝璐脑中警铃大作,往日在宿迁偶听老太爷治学严谨,她并未放在心上,此时看来果不虚传,这氛围跟最为严厉的教导主任也无二般了。
宝璐也不敢偷懒,忙摊开纸,拿笔沾了墨开始临帖,从众总是最安全的。
半晌,《张猛龙碑》写到一半,宝璐正想吁一口气,眼角余光处突然飘进一方蓝色衣角,她刚欲放下的笔立刻转了一个方向起头又接下去写。
蓝色衣袍已到身边,就站在身后静静看着,宝璐手心微汗,这比读书时班主任站在后窗瞧着还要紧张,越紧张手劲越发软,况前面已写了许多,此时也有些无力,心中盼着老太爷瞧一眼便过去罢。
谁知老太爷竟迟迟不走,在她写到十二个字之时,有声道:“手劲绵软,且有些操之过急了。”
宝璐忙借机放下笔起身行礼:“不知老太爷在旁,宝璐失礼了。”
沈老太爷一捋胡道:“我记得你是三房最小的女孩子?”
宝璐忙回:“正是宝璐。”
沈老太爷捋着胡子笑道:“我走之时你尚小,那时你着实顽皮,如今也是能识文写字了。”又拿起宝璐临的那张字墨看:“三岁看大,我当年道你大了必如你那个姨娘般巧言令色,因此并不喜你。”
宝璐一呐,正想替赵姨娘分辨两句,沈老太爷又继续道:“你这张字虽不成气候,但胜在端正,人如其字,最近两次看你大了却也是规规矩矩,斯文行事的,反倒是当初看走眼了。”
宝璐忙道:“虽无福受老太爷教诲,但父亲、太太常说咱们是书香门第,读书虽不是姑娘们本职,却也须得懂得道理,才是沈家女儿。”末了又添了一句:“这几年在姨娘院中,姨娘虽不识字却时时警醒女儿莫要辱没了老太爷名声,总须识得几个字出去莫教人笑话了。”
沈老太爷微微一笑,放下字帖方走上前去。
宝璐吁了一口气方坐好,所以平日里宝琪使些小坏,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她也并不十分计较,因为实在是形势逼人啊!她们不是嫡出的,没有那天生自带的光环,可是美好的生活人人都想往,少不得多些心思,卖些乖,时间一久习惯成自然,好像这原便是她的本性般。
原在宿迁时,郑氏并不十分管制她们,她自在惯了,便有了一种能顺心而活的错觉,便不如宝琪这般左右逢源。可如今回了京,上下人等看着,稍有差池怕就有心人拿这几年在姨娘院里说事,少不得谨言慎行卖些乖,如今瞧来,她今日这一手使得不还是很溜。心中又叹一气,人只要活着便有所求,有所求便不会事事顺心。她的有所求便是低调安稳的活着,既不想在这宅里耀眼的令人侧目,也不想事事最差时时被人责备,所以该卖乖时还得卖乖,守住底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一众子弟起身行礼。
沈老太爷伸手向下虚按了几下示意大家坐下,乐呵呵道:“我今日早了两刻钟来,想看看勤奋向学的是谁。谁知,个个早已整整齐齐坐好温书,连几个丫头都端端正正,值得嘉许,值得嘉许。”
宝璐微汗,怪道各人这般积极,原是沈家遗风,她瞥了一眼宝琪,事事多看着她总没错,得不了好也出不了太差。
沈老太爷又道:“少清,你们都是认识的,这次一同读书可要共勉共进。”
几个子弟同应是。
几个姑娘坐在这边皆是微微侧目,不免好奇。
沈老太爷见状清咳了一声,众人俱肃目看他,老太爷这才道:“咱们废话也不多说,既是科举,开篇便先讲一讲这科举,科举自开设之始,科目繁多但到后面便各有侧重,前朝有重诗赋的也有重理学的,到了本朝,原在□□之时还有荫生,但圣上登基后重视科举,武官尚可,文官便是非甲科不授,而如何取士呢?便是用这文章取士。如何做这文章我便不多赘,你们十年寒窗便是专学这个。”
“然举业老师八十进士学生十八状元也是常有之事,无他只主考之人欣赏文章口味不一而已。所以你们此番中了举的名次先后算不得大才学,乡试在前的未必会试就在前,会试在前未必殿试就入的了圣眼。”
“明生、明理二人我惯是知道文章如何的,其他人我却是不知的。我思虑了番这几月头一个时辰,我们温书抽问,其中你们每五日一篇文章,后一个时辰便单讲你们这些文章。”说罢,又对着女学生这边道:“你们头一个时辰坐着听些道理,后一个时辰便自己散去罢。”
众人皆应是。
这头一日因着各人也无有文章,两个时辰便都是抽四书出来讲,宝璐她们听的昏头昏脑,却不敢松懈,个个背挺得直直的做认真状。
幸好几位哥哥皆是十分给力,在另一边与沈老太爷讨论的十分热切,沈老太爷也无暇他顾,宝璐几个稍稍散一会神也无妨。
捱了两个时辰总算下课,那边收了声,这边正散神的也忙回神,齐齐站起来做礼谢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一肚子的学问今日讲的甚是痛快,颇有些当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之意,又训戒了各人几句,这才背着手走了。
众人松下心神,三三两两开始收拾。
那边传来:“少清兄,此次想必十拿九稳了。”
一男声道:“明松弟过奖,师公虽谬赞了两句却不敢自大。”
四个女孩子出来绕过木屏偷望了眼,见几个兄弟并一个身穿天青色襕衫少年在说话。
少年闻着声动也并未敢抬头,让姐妹四人出去先。
四人坐了一下午俱有些累,门外早有各房的丫环候着,一见她们出来便迎了上来。
宝珏便如脱缰的鸟般,大伸懒腰:“总算结束了。”随即笑着拍着宝璐的肩膀开心:“今年春暖的早,我院里有燕子来筑巢了,你们可要去看。”
宝璐被塞了一下午的四书,此时正昏着此时只想回去挺觉,虚着声道:“改日罢,今日太累了。”
宝琪在旁觑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八妹妹日后莫要再这般这好心好意罢,你可不知这两年你七姐姐已经不是原来的七姐姐了,人家如今可不会跟你上山下水了,如今她可是要端着个小姐范了。”
宝珏一愣,再瞧她的眼神活像是她瞧不起她般,引得宝莹都侧目,连她身边的丫环都暗暗瞧了她几回。
宝璐暗叹,又来这种损招,若她不解释清楚只怕大家都觉得她瞧不起她二房庶出的,哪怕她也是庶出的。
虽回京没两日,宝璐倒有点摸出点家风,因老太爷曾任过祭酒,这家中最是依矩守礼不过。瞧那明生便知,虽是庶出的却也是费心教育的,如今也是中了举的,虽说子女教育正妻至关重要,但沈家两老还在的宅中还是两老做主的,沈老太爷又是爱面子欲做贤名的,宝珍、宝玲之事已让他觉得丢脸,发过一通脾气,可想而知原是怎样的家庭氛围。
昨日在老太太待了半日,看了半日见沈老太太对几个庶孙女却也喜爱,老太太虽不待见她与宝珏,她却也看得出来并非是因为庶出不待见。宝珏估摸着是因为二伯的关系,许与之前的姨娘不睦,但即便如此却也没对二伯使什么坏,他如今还领着五军都府都事之职,亦是夫妻和鸣,子女活泼健康。不待见对于她,估摸着与老太爷那句‘如你那个姨娘般巧言令色’有关,在人看来姨娘美艳柔媚实非良妾,再加一个能说会道,在老太爷老太太眼里实在是个十足的祸水之料。而宝璐日夜与她相处,却知姨娘并非是个阴损坏心眼的人,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脾气,会幸灾乐祸会占便宜但却从未真正害过人,听闻可怜之处亦有怜悯之心,所以亦理解她日常所为不过是为了好一点的生活罢了,说实话其实她对宝琪亦是抱有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