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夺仍旧不为所动。
沉默了一会儿,顾长夺觉得自己脖子上有温热的鼻息,他猛地睁开眼。
付屿弯腰俯身,马车一个颠簸,付屿坐到顾长夺身上,顾长夺被撞得后仰,“咚”地倚到车壁上。
付屿手揽着他脖子,顾长夺拿住她的胳膊扯下来,低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付屿被他按到对面,意图反抗,顾长夺一张脸却是异常冰冷。
付屿认命地坐着,一脸无奈又无助地看着他:“顾长夺,你到底是不是在意我?如果不在意,又为何一次次救我?”
顾长夺说:“你是长公主,臣子保护你是应该的。”
“可是你明明很讨厌我,每次我碰你你都那么嫌恶。”付屿紧紧盯着他。
顾长夺不与她对视:“臣只是觉得长公主太不自重罢了。”
付屿自嘲地笑笑:“我也不过是对你不自重罢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破皮的几处已经结痂,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开始迷恋伤疤了。伤疤,就是代表你曾经疼过,哪怕好了,它也提醒你它曾经在过,你无法否认它的存在。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就是沉入时间海,有几个人知道,她付屿曾经在这里活过?
付屿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发现对面的顾长夺已经睁开了眼睛,带着探究打量她。脸色凄凄,带着惆怅伤心的,是轻凰吗?
付屿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心口一闷,觉得头晕,似乎,又来了……
轻凰,轻凰,是你吗?
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坐在屋顶,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是残缺的,可是她看的津津有味。
如果能做月亮就好了,还有嫦娥陪着。
娘亲,你在哪里呀,我好想你。
……
“凰儿……凰儿……”
“娘亲!娘亲!你不要死!你不要扔下凰儿!”
“凰儿,以后顷端会和你一起的,你可以相信他,他什么都会为你做,他是你的奴隶……”
……
皇宫的屋顶,坐着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女孩说:“小灼,我娘亲死了。”
小男孩说:“不是的,只是去了一个地方。我的娘亲在一个大庙里,我要见她她总是不见我。你的娘亲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比我娘亲的要远呢。”
女孩说:“小灼,你不要离开我。”
小男孩说:“姐姐,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
木七在马车外面坐累了,想进去坐坐。一打开帘子,看到顾长夺侧对她坐着,低头看着付屿。付屿似乎又晕过去了,面色惨白,柔软地倚在顾长夺怀里。
像是一幅静默的画,木七不忍心打断它。
木七讷讷地放下帘子,又回到车夫旁边坐着了。
木七觉得自己有些不明白,丞相和长公主一直是敌对的关系,可是自己发现的却不是,像是……像是……像是什么呢?求而不得的东西?不太确切。木七不太明白,她看了一眼赶车的车夫,车夫是顾长夺府上的人,三十多岁的年纪。
木七小声地说:“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吗?”
车夫甩了甩马鞭:“小姑娘,你是喜欢上谁了吗?爱一个人,爱是很缥缈的东西啊。哈哈。”
木七不知道他笑什么,她看了看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吴飞,觉得那个傻大个子骑的马挺舒服的。她“哎”了一声。
吴飞转头,看了看她:“你叫我?”
“对,就是叫你。”木七说,“你带我骑马。”
吴飞看了看她,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瞪着一双眼。他跟木七实在不是很熟。
“你确定要骑?”吴飞有点苦笑不得。
“我确定,”木七说,“你要是不让我骑我就跳到你马上去。”
吴飞看了看她的腿,结果小姑娘要从马车上站起来,吴飞“哎哎”叫停:“行了行了,你坐好。”
木七坐好,吴飞降下速度,等与她平行的时候伸手一捞,小姑娘就到了他怀里。吴飞一个起身,木七就坐到了马背上,吴飞坐到她身后,扯住缰绳。
木七说:“你别抱我。”
吴飞:“……我没抱你。”
木七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可是比马车上舒服,她倚靠着吴飞:“啊……终于不用坐着了,还有倚着的。”
“……”
吴飞眨眨眼,再眨眨眼,怀中柔软,可是——他可不可以把小姑娘放下?她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这样,真的很乱人心智……
木七全然不在意,还舒服的靠了靠。
吴飞整个人都僵硬了。
“快走啊,怎么这么慢?”
吴飞咬了咬牙,打了马一鞭:“驾!”
第20章
黎灼站在龙山寺庙等了三天了,他在佛堂外,等了三天。
一个灰衣僧尼自后堂转过来:“施主请回吧。”
李迎全弓着身子:“皇上……”
黎灼说:“我等着。”
灰衣僧尼念了句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是何苦呢?”
黎灼说:“我只是想见娘亲。”
灰衣僧尼叹一口气:“施主,请随我来。”
入了佛堂,地上是三个黄色跪垫,正面的佛龛里供着佛祖,佛祖前一个香炉,线香的烟丝丝缕缕往上飘。一面色祥和的僧尼在诵经,这僧尼不是别人,正是他出家多年的娘亲。
“娘。”她还未做皇后便出了家,黎灼还是习惯叫她娘亲。
“施主,贫尼法号净空。”净空自地上起身,她一身灰色僧衣,戴僧帽,脖子上是一串佛珠。她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可是依旧看得出当年的风华。十次拜会九次净空是不见的,黎灼一年几乎只见她两三次。
“娘,孩儿最近很苦恼。”黎灼说,“最近这一个多月,姐姐突然变了性子,变得很陌生,对我也不似以前亲近了。”
净空神色淡淡:“出去说吧。”
净空领着他到了寺庙后院,在松树下的石桌旁坐了。
黎灼觉得有些委屈,这些年,真正陪着他的,其实只有姐姐一个。他不是不相信轻凰,他只是觉得他要失去她了。
“姐姐住到公主府去了。”
净空手里转着一串佛珠听黎灼讲,并不打断他。
“我让丞相彻查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有些老臣老是嚼耳根太烦。”
黎灼一脸苦恼。
“灼儿。”
黎灼惊讶地看着自己娘亲:“娘刚刚,叫我灼儿吗?”
净空叹一口气,停了手上转佛珠的动作。
净空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你要相信轻凰。”
黎灼心口闷的一口气豁然找到了出口。
“施主心结既然已解开,就请离去吧。”
黎灼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谢娘亲教导。”
净空受了这一礼,如若不是她这么早出家,也不至于让他连个亲近说话的人也没有。心下凄然,又想,有些陈年往事,难道终究不能尘封么?
——
付屿在颠簸中醒了。她身上盖了件外袍,身下是垫子。车里只有她自己,顾长夺出去了。她的头有些疼,头上的纱布还没拆,她扶了扶伤口处,觉得有些麻痒。
她坐起来,袍子滑下。她想了会儿,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坐的好好的,怎么醒了就是躺着了?顾长夺开窍了?
付屿撩起小窗帘,外面的景色自然是陌生的,只不过比之前的路有人气些,隔着不远就看到了供人休息的亭子,看着样子是走上大路了。
她轻咳了一声,车帘一动,顾长夺探身进来。
“你如何了?梦中见你紧皱眉头。”顾长夺在她对面坐下,“给我手。”
手?付屿笑了笑,手心朝下伸过去。
顾长夺垂眸,她的手指纤长,手腕很细。她的心思,从来都是明目张胆。当他没办法了么?
食指中指切脉,拇指固定。他竟是反手切脉。付屿看着一脸认真的顾长夺,笑意盈盈:“这么不稳的地方你看得出什么病吗?”
顾长夺抬眸瞧她一眼:“最好是绝症。”
付屿瞪眼,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顾长夺还是不喜不怒的模样。
付屿愣了愣,随即邪邪一笑:“别啊,我绝症了谁来娶你。”
马夫乐呵呵地赶着马车,突然听到长公主惨叫一声。他刚回过头,就看到自家大人一撩车帘出来,脸色黑沉。
马夫觉得自己仿佛撞破了什么秘密:“大……大人,长公主……”
顾长夺瞥他一眼,马夫噤声,他只是个马夫啊!
顾长夺唤了自己的马,上马打马走了。
马夫鞭子还没甩,后边又有动静。
付屿一撩帘子出来,瞪着顾长夺的背影:“会切脉了不起啊!”
马夫一脸惊恐地看着活蹦乱跳的付屿,没事?
付屿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手腕,刚刚顾长夺切完脉,忽然极快地捏了她的手腕,非常疼!不就是调戏了他一下么!
顾长夺在前面,自己骑着马,没有穿外袍。付屿觉得自己被气笑了。
前面,吴飞的身子有些怪,细看,他怀里坐着的,不是木七是谁?木七估计是真的不在意这些的,一个大姑娘家,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坐在一个大男人怀里,付屿扶额,有时候,木七真的比她还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