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竹凊是想让她走,銮铃动也不动。
竹凊眼中却有了无尽笑意,连满是血的嘴角也都盈满温柔笑意:“他真傻啊,说要和我成亲,还硬把我的碧玉串子拿走,塞给我这一把箫,他真是个傻瓜……小姐替我还给他,把我那碧玉串子也要回来,告诉他,我才不要嫁给他!”
她说罢,用力扯住銮铃的衣襟,催促道:“小姐快走,把我的碧玉串子要回来……快走……”
銮铃便这么呆呆抱着竹凊跪在山头上,太阳愈升愈高,忽而跳出云海,大地一下清朗了,可她心底却一片冰凉和绝望。那些追杀她的人不多久也来到山顶,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怔了一怔,却也没有迟疑。
为首的一人正是陆甲,他昨夜在那水潭边看到他兄弟陆乙的尸体,早已杀的红了眼,此刻大喝一声冲上前,手起刀落,眼看要从銮铃后颈上劈下去。
却是一片山风簌簌中陡然传来气流尖锐的破空声,陆甲还未回神,一支长箭已从他胸口穿过,他身子僵了僵,手中刀落地,下意识低头,看见他胸口透出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逼人的冷光。
也就在此时,无数支箭破空飞来,箭箭精准,贯胸而过,山头上一时血色弥漫,遮住了红日初升。陆甲所带的人应声落地,登时全部倒下。
一个人缓步踏过那一具具血染的尸体,慢慢来到銮铃身后。他墨衣染血,暗红中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和沉重,他一眼看到銮铃怀中的竹凊,清瘦的脸颊愈发苍白。寂静了半响,他才缓缓在銮铃身后蹲下,伸手把銮铃在风中轻颤的肩膀拥在怀里,抱紧。
“对不起,我来晚了。”李墨兮沉声出口,嗓音也略略发抖和喑哑,而他的额头和鬓角,都有冷汗不断逸出。
銮铃一时抱紧怀中身子已然冰冷的竹凊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半响,才回过神,她蓦然转身冷冷盯着李墨兮,她的神色张惶而癫狂:“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人都死光了!你还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
李墨兮抿唇不语,长臂一伸,仍是把銮铃在怀里抱紧。銮铃在他怀里不肯驯服,她疯了一样捶打着李墨兮,连哭带骂:“我等了你多久,念了你多久,盼了你多久,你到底在哪儿,你为什么一直不来,你有没有危险,我饿了,我累了,我害怕!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銮铃骂到最后,精神崩于一线,眼前一黑,便彻底倒在李墨兮怀中。李墨兮脸色愈白,始终抿唇不语,任由銮铃打骂,此刻才抱着她缓缓站起身,步子虚弱地往山下走。
诸葛青玉看在眼中一阵担忧,出声道:“王爷,还是命其他人来——”
墨兮不理他,径自下山。晨光洒在沉寂一夜的山林道上,迷雾散尽,湿漉漉的山气,一些清早的鸟儿叽叽喳喳出巢,在枝头上叫唤不停。他抱着她一步一步下山,背影在晨光里孤独而又执拗。
不知走了多久,林叶茂密的山间忽而传来一声悠悠钟磬,李墨兮绷紧的神色一松,他似是回头欲向诸葛青玉吩咐什么,眼前却也是一黑,再也撑不住直直晕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申明,这几章都是码完即发,错别字之类的,大家海涵。
至于情节,其实前面偶已经透露过了,大家应该也不会太惊讶,就这样了!
咱们的男主终于来了,来的太晚鸟。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朝听晨钟, 晚听暮鼓, 山间空气清新而和畅,山间岁月澄澈而悠远。銮铃迷迷糊糊睡了三日,才缓缓回过神,回过神也没有及时出门, 只是藏在素简的禅室。时光一点一滴从窗前流过,开始是绚丽的朝霞,不多久, 已是昏黄的晚间山色。窗外种着几株竹子, 风一过,竹叶便细细作响,銮铃猛一回头, 便仿佛是竹凊仍在身边。
木媌见銮铃独自坐的久了, 不由上前来:“可想吃什么?”銮铃回头瞧见木媌也是素白的脸。木媌当日被救回时也是身负重伤, 多亏诸葛青玉妙手回春,才好了不少。谁知木媌一好,便又来到銮铃身前伺候着。
銮铃凝眉道:“你自己去歇会儿吧, 不必老在这儿陪着我,我没事, 只是有点累。”
木媌垂头不语, 却也不肯离开, 只悄无声息陪在一旁。銮铃见此,便站起身,轻道:“我们去看看凊儿。”
竹凊被葬在空厢寺后面的竹林里, 銮铃心中早想去看看她,却又不敢。她这三日来来回回把她在大唐的生活回忆了一个遍,时光如水尽在手边,每一时每一刻全都是竹凊陪在她身边娇嗔嬉闹的身影,她们俩早已情到深处无法割舍……这大唐之路,若没了竹凊,该是多寂寞,多孤单啊!
空厢寺和慈恩寺不同,慈恩寺建在长安盛地,气势自然非常。空厢寺藏身山间密林,便显得朴素清幽许多。銮铃住在西厢,踏着竹径出了小院子的门,门外便是神色沉静的锦衣侍卫。
他们瞧见銮铃出去只微垂了头,却也不闻不问。
绕着寺外山路堪堪绕了大半日,木媌方说快到了。
不过还未靠近,便听得一阵清冽的箫声在寂静的山风中流转,如一泓碧冷的山泉直直透入人的心底。那样一种刻骨到无法言说的忧伤。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片萧萧竹林,在日光下透出一种山间光晕独有的清澈,而风冽正立在那一片光晕里,指间一管箫,凝神吹起。
风冽的脸色也是素白,当日被救回时,亦是浑身浴血。
只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得知竹凊去世的事来的痛彻心扉,在他说出要娶她之前,他也许只把竹凊当做妹妹,可当他把娶她的话说出口,他便把竹凊当做自己的妻子了,他答应会照顾她,会保护她,会让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然,竹凊却死得那样惨烈。
察觉有人走近,风冽指间一顿,下意识抬眸。他的目光和銮铃堪堪相遇,却是相顾无言。片刻,风冽收起箫,低眸望着他身侧的小小坟头,他俯身,手指轻轻抚了抚那墓碑,像是轻抚着竹凊的头发般,低语道:“等我回来。”
便直起身,默不作声从銮铃身边走过,缓步远离了。
夕光投在那简单的石碑上,上面仿佛是用心血写出的六个深刻红字“爱妻竹凊之墓。”
銮铃眼中一烫,除了落泪,无法言说心情。
常常可以听到风冽的箫声,或是竹林风中,或是月色山间。銮铃踟蹰了一番,忽而拿起竹凊临死前交给她的那管竹箫推门走出禅室。出了小院,寻觅着箫声,銮铃在竹凊的小小坟头旁瞧见风冽孑然立在月光下的身影。
銮铃把那管箫递到风冽面前,风冽顿了顿,才伸手接过。他手背上兀自有刀剑的伤痕,刚刚结痂。銮铃凝眉把竹凊嘱咐的话转述了一遍。
风冽闻言不语,只是埋头细细看着手里的竹箫,看了半响,忽而在竹凊坟前的土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把那竹箫埋进去。
最后一掊土洒下,风冽低低笑出一句:“说好了的,你不能反悔了。”
銮铃不忍再看,转身便要走,却是身后传来风冽询问的声音:“去看王爷了么?”
銮铃没答话,这几日她一直窝在她那小院子里很少出来,除了木媌也见不到别的人。自然也没有李墨兮。李墨兮更没出现在她面前,想是被她骂得狠了,心中不痛快吧?
“王爷来这里的路上也遇到了两拨伏击,心口处中了一箭,这几日都昏迷着,昨夜方醒来。”风冽言尽于此,便不再说话,山间一时清风徐徐,带来秋的凉意。
銮铃脚下一个踉跄,惊诧地回头看向风冽,风冽却已兀自把箫喂至唇边,一时山风里箫声呜咽,月光无声流银,他却再不说话了。
其实李墨兮所居的院子距銮铃并不远,穿过一条小路,他住在东厢。门外的近卫想是得了命令,见是她,便也没有阻拦,銮铃一径儿来到禅室外,脚步才不由自主顿住。里面没有一丝声响,隐约透出微蒙的光。
銮铃在门外杵了不知多久,门“吱呀”一声从屋里打开,銮铃惊了一跳,却是诸葛青玉。诸葛青玉依旧一身儒雅,衣衫干净不染尘埃,只是眉宇间略有疲倦。他瞧见銮铃并不诧异,只是,銮铃此刻身份尴尬,他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只略一点头,温声道:“进来吧。”
“他……怎么样了?”銮铃没有进去,僵立在门外问了句。诸葛青玉道:“歇息几日便无大碍。”
“那就好。”銮铃舒了口气,攥紧的手指也略略放松,她转身便要走。却是身后诸葛青玉轻轻一声叹息:“他此刻睡着了,你进来看看也无妨。”
屋内陈设简单,桌椅古雅,案上的沉息香悠悠无声逸出恬淡的香味。床上静静睡着李墨兮,銮铃放轻脚步走过去,诸葛青玉悄然关上门退了出去。
李墨兮双目紧合,脸色苍白瘦削,嘴角轻抿,眉头也紧紧皱着——他睡得似是并不情愿。銮铃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去抚他的眉峰。
谁能想到呢,从初见到现在,不知不觉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到底谁欠谁早已说不清,只是伤心,伤心。伤心,还是伤心。
她撤身跪伏在床边,小心避开他心口处的伤口,把脸埋在他胸前,偎在他怀里。她的手探寻着找到他的手悄然握紧,抓到他的手,她的心才略略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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