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武侯见她到了此时仍执迷不悔,眼中既恨又痛,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卫简却被她话里的信息吸引到,与沈舒南相视一眼后,冲着堂上的庆王爷拱了拱手,开口问道:“当日截杀左常的神秘人,是你派去的?”
“没错,是我。”到了此时,杜芸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卫简:“你可知你派去的是何人?”
杜芸娘:“以防万一失败泄露身份,我让辛嬷嬷从外面花银子雇的江湖人。”
江湖人?卫简心中暗暗冷笑,青莲教的这空子,当真是钻得好。
“南安王的事,予潼的事,所有这些事六郎他并不知晓。而且,我们的关系也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般不堪,事实上,那一夜也是我故意在他的酒中做了手脚,过后酒醒时他便已经后悔不迭,若非我以此为要挟,他恐怕早就远远避开我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只求王爷秉公直断!”
“芸娘……”
陆明冲哀哀地喊了一句,杜芸娘却连看也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就着跪姿转过身,深深地给面无血色的阳武侯叩了个头,“大哥,求你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情分,答应小妹最后一个请求。”
杜芸娘所犯之罪,任一条拎出来都是难逃一死,且死有余辜。然而,即便她在别人眼中再如何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在阳武侯这里,却是他嫡亲的胞妹。
堂上的庆王爷微微颔首,权当给他们兄妹一个最后话别的机会。
阳武侯眼底一热,心里却如同破了个大洞,寒风呼啸而过。
“你,尽管说。”
“小妹想请大哥在我死后将我火化,骨灰随着予潼葬在一处。”
阳武侯瘦削的手掌紧紧扣抓着圈椅扶手,好一会儿后才堪堪开口一字一句道:“好,我答应你。”
杜芸娘再度伏身,还没来得及道谢,只听得头顶传来她大哥悲切的声音,道:“你可知,若非父亲有意纵容,当日你怎能那般轻松就逃出家门去与陆明冲私奔。”
杜芸娘心口一阵闷痛,腰身一沉,险些趴在地上。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你自小聪慧,当年之事,我只当你是一时情窦初开被迷了双眼,经历些教训总能看透陆六郎并非你可托付终身之人。哪想你竟是瞎了双眼,始终看不透,你身边的这男人,当初没有勇气陪你生,今日更没有勇气陪你死。”阳武侯站起身,稳了稳身形,垂眸深深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小妹,“这一回,我先走了。下次,我再送你走。”
今次生离,下次便是死别了。
阳武侯作别堂上诸人,先行一步离开,步履蹒跚,背影凄楚。
在他身后,杜芸娘伏在地上低声恸哭。
第67章
当日秘审后,卫简并没有与沈舒南一同回广阳公主府, 而是与庆王爷一起进了宫, 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
圣心如何裁断,沈舒南不知, 也自知不必深知。
七日后,南安王府老封君暴病而亡, 据查,乃慢性毒药累积发作而致,凶手正是易容成辛嬷嬷潜伏在老封君身边的青莲教邪孽方盛玫。而胁迫奶娘方氏毒杀安南王的背后主谋亦是她,目的在于挑起南安与大虞的矛盾。
备受关注的南安王命案随着方盛玫的斩立决结束, 然而,南安的战火却并未随之熄灭。
大朝会上, 弘景帝当庭宣布,废大虞南安王封号,复南安国君,着大将军左常护送南安国君及太后杜氏的灵柩归国安葬。与此同时,派使团随行, 开启西南和谈。
杜芸娘的灵柩启程那日, 沈舒南在随行的队伍中看到了阳武侯, 较上次见到时明显清减了,但气色却已恢复如初见, 视线相对时, 还冲着他拱了拱手。
沈舒南亦拱了拱手,目送浩浩汤汤的扶灵队伍出了城门。回想刚刚阳武侯脸上明显的谢意, 他实属受之有愧,想来应是卫简在皇上面前帮着求了情。
就在南安国君的灵柩启程的同时,弘景帝一连发布了三道诏令:
一,大虞三路大军立即全部撤出南安境内,于边境百里外安营;
二,三路军统帅夺印卸职,等待钦差调查,大军暂由西南大营接管;
三,拥立原南安王室之平王继位国君,共修免战协议。
御书房内,就钦差人选一事已然争论了多半个时辰,却仍没有个结果。以谢次辅为首的几位大人认为当下安抚住南安的民愤最为重要,为显示我朝诚意,太子若能亲往,是最好不过的。而梁首辅等几位重臣却极力反对,君子不立危墙,西南路途遥远,且当地情势不甚明了,岂能让太子轻易涉险。
起先还能听到几个备选人被提及,渐渐的,就演变成了太子当去不当去的争辩。
卫简静静站在一旁,当耳边的争论声正激烈之际撩起眼皮飞快地瞄了一眼,只见当事人太子殿下如老僧入定一般平静得仿佛没他半点事儿。
“太子,你以为如何?”弘景帝打断两方朝臣的争辩,出声询问太子,御书房内瞬间寂静可闻落针。
太子不急不缓地站出列,揖礼答道:“儿臣愿往。”
“殿下——”梁首辅当下心急,但刚一开口就被弘景帝抬手打断。
“也好,既然太子有此意,那你便代朕走一趟西南吧!”
弘景帝这么一说,梁首辅等人也不便再有异议,就这样,太子的西南之行成了定局。
东宫。
卫简看着鸿儿走完一套拳,纠正了其中几处后让他继续练习,自己则走向了一旁的凉亭。
“我向皇上请命,随你一起去西南。”卫简蹙眉道。
太子示意他坐下,将茶盏推到他面
前,“父皇已经开始忌惮青莲教,这个时候,是不会准你所请的。再则,你放心就这么把沈舒南一个人扔在京城?”
卫简的脸色更沉了两分,“我去试试再说。至于沈舒南,有彭林在,可确保他没有性命之忧。”
言外之意,太子您可就不同了,西北那趟险些没了命,西南这趟可远比西北那趟风险更大。
对于弘景帝这次的决定,卫简真有些看不明白了。据他观察,他老人家应该还没有换太子的打算,可这个时候却把太子推到西南那个高危之地,是刻意淬炼?
那玩得可有些大了。
尽管太子这么说,从东宫出来后,卫简还是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奔向清阳殿。
成或不成,总要先试过再说。
第68章
清阳殿东暖阁。
听到卫简所请,弘景帝丝毫不意外, 似早在意料之中。
“起来说话吧。”
卫简免礼起身, 遵照皇上的眼色在下首落座。
弘景帝对他这个外甥的了解,可以说比某些个皇子还要多, 瞧他现在的脸色便知道,这次他抱着怎样的决心过来, 于是乎也不用他开口,直接予以否决。
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但卫简还是不可避免地情绪失落,因着说话方便, 喃喃道:“舅舅的用意,我看不懂。”
迷茫不解中透着点儿抱怨委屈, 弘景帝难得见他使小性儿,笑着道:“朕知道你们的顾虑,太子身为一国储君,祸福安危关乎着社稷的安稳,而且, 不久前的那场行刺犹让人心有余悸。若朕只是个父亲, 太子也不是太子, 那么,朕一开始就不会让他往西南走这一趟。可朕不只是个父亲, 太子也不只是朕的儿子, 终有一日,这江山、这臣民, 总要成为他的责任。朕只是希望,这责任,不单是朕交付给太子,他也要伸手过来接,趁着朕还在。”
卫简的心随着弘景帝的最后一句话倏然一悸,脸上的血色退了大半,“舅舅,您——”
弘景帝被卫简骤变的苍白脸色吓了一跳,转念间回过味儿来,目光愈发柔和了两分,安抚道:“放心,朕的身体尚可,只是有些事,总得未雨绸缪。”
卫简松了口气,心情并没有因为弘景帝的这番话而轻松起来。现下之大虞,表面河清海晏、国势昌荣,然随着今上迟暮,看似平静的朝堂实则暗流重叠,尤其是近两年,怀王、安王、宁王的声名日盛,贤王的名头轮番做,相比之下,太子的内敛和低调就显得有些弱势。譬如早前巡视西北旱情一事,原是五皇子安王最先在早朝上自荐,名曰皇子亲往,更能表明皇上心系西北百姓,以及朝廷对旱情的重视。结果安王不日重病,廷议上群臣逐力,差事最后便落在了太子头上。
差事来得耐人寻味,途中又遭遇行刺,这样的巧合,其中若没猫腻在,卫简是绝对不信的。而且,如果没有皇上的授意,行刺案最终也不会不了了之。
皇上的态度,与坐视诸王势大无异。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就连卫简也不免觉得皇上对储君或有想法,更何况是朝中那些个人精一般的大臣们。
然现下看来,却是误揣了圣意。
而皇上在此时向自己透露心意,卫简闻弦知雅意,心下不由得一凛,郑而重之地行武将礼,“末将随时候命!”
弘景帝眼中浮上一抹欣慰,摆了摆手,招他起身近前说话。
暖阁外,涂公公摒退左右,亲自守在门口当值。
***
翌日早朝,弘景帝当庭宣布了太子即将亲率使团前往西南与南安国开启和谈的决定。太子泰然受命,群臣表面上溢美称颂,心里却不知如何揣度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