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南手指一抖,清亮的茶汤洒到了面前的石桌上,登时慌乱地站起身。幸好剩余的茶水不多,没有溅到袍子上。
候在不远处的连翘见状想要上前,被卫简抬手止住。
沈舒南大夏天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卫简也没多做无谓的安慰,如果沈舒南连这点接受能力都没有,那就没必要继续合作下去了。
当然,打从心底里他还是看好沈舒南的。
果然,沈舒南也没有让他失望。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就稳住了心神。呃,起码看起来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沈舒南惭愧地拱了拱手:“一时失状,让卫兄见笑了!”
卫简摆了摆手:“沈兄不必介怀,我初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失态得不比你差。”
沈舒南:“……”
卫简:“……”
两人相顾一笑,彼此间蓦地生出几许同命相连的惺惺相惜之感。
卫简倾身为沈舒南续了盏茶,“陛下的意思是,宁纵勿枉。”
沈舒南呆坐片刻,捏起茶盏呷了一口,须臾后长长舒了口气,蹙着的眉心也缓缓舒展开来,放下茶盏向着皇宫的方向拱手道:“陛下圣明,大虞之福!”
至此,公务的话题暂且打住。卫简看了看天色,想着老太太那边应该已经拾掇妥当了,便让连翘先行一步给老太太传个口信,好让家中女眷该回避的暂作回避。
这一次,卫简带着沈舒南从公主府与庆国公府的内部近路走过去的,一路上曲径通幽疑似到了尽头,转而又豁然开朗小径宽整,沿途自然也少不了建筑精致的亭台楼阁,却不见抚宁侯府那般大手笔的蜿蜒水道。
沈舒南发现,广阳公主府也好,庆国公府也罢,府内除了一些修剪的非常有特色的花树和绿叶树,还有很多或整或零散的菜畦,蔬果累累,且其中有明显的经常踩踏的痕迹,应当是有人经常在其中采摘所致。
卫简注意到沈舒南的目光,笑着道:“两座府邸上上下下算起来不少人口,空着的地方都用来栽花种草未免太过浪费,祖母就让人开辟出来做了菜园子,自家人吃着既新鲜,又节省了不少买菜钱。况且,我也欣赏不来那些个名花贵草的好,只觉着这些蔬菜瓜果看着也一样赏心悦目。”
庆国公府门庭贵重,说到底却还是将门,即便到了卫简这一代,族中子弟也甚少有读书科考的,族学也不同一般人家的多以四书五经为主,而是多兵法战略。是以,卫家的儿郎们,无论表象如何端稳持重,甚至透着些儒雅之气,实则骨子里都是不折不扣的习武之人,血液里天生缺少浪漫细胞。
沈舒南听出卫简这番话里的深意,不由得失笑,“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皆有所取。若以此评判贵贱,未免太过狭隘。”
卫简笑而不语,行走的速度却稍稍放缓,让他更为尽兴地一览沿途景致。
进了老太太的院子,卫简一眼就看到了本不该在此却正站在廊下候着的一婆两婢,再看看站在廊下另一侧面色难看的连翘,持续了一路的好心情瞬间都被破坏殆尽。
第50章
卫简对那一婆两婢的福身请安视而不见, 将连翘唤过来, 面带惭愧地向沈舒南拱了拱手,道:“还请沈兄到偏厅稍候, 我先去看看祖母那里是否还在招呼外客。”
卫简说这话时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廊下的婆子和奴婢听到外客两个字,顿时脸色大变, 纷纷垂下了头。
沈舒南的目光掠过廊下站着的仆婢, 颔了颔首,由连翘指引着向偏厅走去, 褚宁一头雾水, 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廊下,连翘原先站的位置由连祈取代, 卫简由始至终没给那三个仆婢一个正眼, 不急不缓地径直进了正堂。
隔着屏风,卫简就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阵阵女子娇笑声。候在一旁的小丫鬟极有眼色地出声禀报:“老太君,七少爷来了!”
文老太君在里面道:“快进来吧!”
小丫鬟应声打起珠帘,卫简顺势走了进去,打眼就看到了房内多出来的三人。大姨奶奶和老太太隔着炕桌坐在软榻上, 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坐在下首的圆杌子上,卫琪则坐在稍远的方木桌边。见到卫简进来, 三个姑娘相继站起来福身见礼。
卫简淡淡地应了一声,和卫琪点了点头,目光丝毫不停留地从另外两人身上掠过,向榻上的两位老太太请了安。
文老太君看着并不入座的卫简, 心知他这是动怒了,先一步出声道:“可是沈公子到了?”
卫简点了点头,“孙儿进门的时候瞧见大姨奶奶身边的嬷嬷还在廊下候着,想着应该是您这边还没说完话,未免失礼,唐突了沈兄,因而先一步进来瞧瞧。”
这屋子里,除了两个老的,就是三个娇俏的妙龄女儿家,卫简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让沈舒南受唐突,着实是很不客气。大姨奶奶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刚想出声斥驳,却被一旁的文老太君给抢了先。
“看我这记性,说话说得太高兴,连误了时辰都没察觉。”文老太君和卫简交换了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拉着坐在榻边的魏秋燕的手,唤着卫琪道:“小九,你适才不是还说要向表姐们请教绣工吗,年前宫里头赏下来的丝线还收库房里,你且陪着她们去选一些,没几个月就是你七哥的生辰,正好秋燕和思浓可以指导指导你,今年好能绣出个拿得出手的香囊做贺礼!”
卫琪被祖母打趣得赧红了脸,忙起身拉着魏家两个姑娘福了福身匆匆退下。
大姨奶奶沉着脸哼了一声,却终还是在卫简不冷不热的态度面前收起了自居长辈的倨傲,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施施然离去。
房内恢复清净,只剩下祖孙二人。文老太君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对卫简适才堂而皇之的撵人举动表示不满。无他,只是魏家这两年借着老太太的脸面将手伸得太长,肖想卫简不说,今年竟还打起了卫铉的主意。文老太君气闷之余,也开始反省,是否是自己太过纵容了,总想着成全姐妹情谊,却让下头的媳妇和孙儿们因此掣肘。
“我知你不耐烦她们,但脸面上的礼数还是尽量周全吧。”
卫简挑着眉梢应了一声,将候在廊下的连祈喊了进来。
连祈见过礼,将怀里抱着的两幅卷轴呈到了老太太近前。
文老太君好奇地打开来一幅,画轴在炕桌上缓缓铺展开来,老太太原本有些低落的眼神瞬间一亮,惊讶、欣喜、赞叹过后,化作浓浓的爱不释手。
“这是那位沈大人送的?”文老太君依依不舍地将画轴卷起,叮嘱齐嬷嬷好生收起来,稍后她要细细欣赏。
“嗯,是他送的。还有一包茶叶,不过被孙儿扣下了。”没想到沈舒南的礼物如此讨老太太喜欢,卫简竟有些好奇那包茶叶的味道了。
“你呀——”文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道:“快将人请过来吧!”
卫简应了一声,亲自出门去请人。
待卫简一出门,齐嬷嬷就忍不住笑着和老太太耳语:“看七少的样子,似乎和这位沈大人很是投缘。”
文老太君点了点头:“公主也跟我提过那孩子的情况,身世是有些复杂,但人是很不错的,有才学不说,人品也清贵,是个好孩子。”
这两年老太太每每夜不成眠时所思所想的是什么,齐嬷嬷再清楚不过,现下又和公主俱对一个年轻人如此看好,其含义不言而喻。
很快,卫简去而复返,身旁盼着沈舒南,因初次见面,褚宁也跟着进来给老太君请安。
若之前对沈舒南的印象还有几分不确定的保留,现下一见,文老太君只剩下满眼的欢喜,连忙让人免礼入座,还让齐嬷嬷去将宫里赏下来的今春的龙井新茶取了出来。
卫简坐在沈舒南身侧,见祖母将宝贝不已的好茶都拿出来了,打趣道:“今天还真是沾了沈兄的光,不然可喝不到这样好的茶!”
文老太君啐他:“好茶自然要留给懂茶的人,给你喝,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一点卫简倒是真的无法为自己辩驳,对他来说,什么茶喝到嘴里都差不多,更不要说品出一种茶的高低优劣了。
不过,这个沈舒南倒也真是够稳,明明初次登门,就能泰然享受老太太的维护,还一副颇为享受的模样,忒稳!
“您可是第一次见他,怎么知道他是个懂茶的人?”卫简不服气。
文老太君看着沈舒南,眼中满是欣赏,“能品出那副《春山烟雨图》的意境来,自然是个懂茶的人。”
沈舒南心下大喜,当即恨不得将文老太君视为知己,“承蒙老太君谬赞,区区拙作能得您入眼,实属晚辈荣幸。”
文老太君将手里的茶盏一放,身体微倾着急声问道:“你就是‘常安客’?!”
沈舒南在对方的灼灼目光下不由得浮上一丝赧意,坦言道:“正是晚辈。”
沈老太君:“……”
卫简见自家老太太大脑放空一时出神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想到老太太还是个沈舒南的隐藏粉丝!
而且,沈舒南这个“常安客”的马甲隐藏得也是够深的,竟然连他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