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未曾停步,越过琴巳数步,这才道:“转告母后,寡人自有思量。”
抛下寥寥数语之后,嬴政迎着风雨,率仆卫前往平阳宫,留琴巳一人独坐风雨中。
待秦王一行人走远之后,琴巳忽生笑了起来,接着又嚎啕大哭,细弱的哭腔带着几分凄楚。
大王与太后,相争之后终为母子,他们这些性命微贱的仆婢又该如何自处。
琴巳在雨水中枯坐了许久,这才双手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
他的膝盖被冷雨浸泡之后,好像针扎过一样,寒意一路冲到了五脏六腑里。
琴巳慢吞吞的朝羽阳宫方向走去,及至宫门前时,忽有车马声响起,他悚然一惊,避无可避再度匍匐于地。
青骢骏马从羽阳宫驶出,琴巳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溅起无数雨水,车夫披着蓑衣手中握着马鞭。
没有一丝灯光的深夜,马车在宫道中突兀的前行者。
闪电当空劈过,风雨如狂,掀起厚重的车帘,露出半张儒雅俊秀的侧脸,长髯飘飘甚是潇洒。
“车下何人。”
车中人嗓音低沉温文尔雅,琴巳却脸色惨白,神色大恸的回了句:“寺人琴巳。”
车中人没再开口,车夫驱车缓缓前行,宫门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黑暗中,似有一双同情的眼睛,默默的望了琴巳一眼。
琴巳像一尊了无生气的木雕,面色惨然的站在宫门外,良久之后,他提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偌大秦宫之中,散布着山泉湖泊,当湖水争先恐后的涌入耳鼻之中时,琴巳仿佛听见了久违的乡音。
那一年,故国犹在,他尚是黄口小儿。
羽阳宫中,灯火暧昧,赵姬慵懒的靠在榻上,青丝如瀑指所青葱,岁月仿佛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榻前不远处,一紫衣奴婢盈盈下拜,轻声回到:“太后,文信侯停车问了琴巳名字。”
“哦,琴巳呢。”
赵姬面若桃花,眉眼中chun情无限,一身凝脂般的肌肤欺霜赛雪。
“朝镜湖去了。”
紫衣宫女声音柔媚,略带邯郸口音。她叫如倩,本是赵国人,入咸阳也有三年了。
“退下吧。”
“奴婢遵命。”
如倩款款退下,赵姬衣衫半解,侧卧于锦帐之中。
油灯熄了一半,宫室角落中留着四盏,光辉盈盈闪烁。
每次文信侯夜临羽阳宫后,太后总是会留四盏灯,在火光中入眠。
如倩跪坐在外殿中,想起琴巳绝望的神情,不由打起了寒颤。
太后与文信侯来往之事,羽阳宫人尽皆知,却无人敢提及。每次文信侯驱车来时,羽阳宫中寂然空旷,宛若无人一般。
如倩手藏在宽大的琵琶袖中,心中生出无限惶恐来,殿外风雨声如鬼哭狼嚎,让她愈发不安。
文信侯与太后皆是贵体,自然少不了奴婢伺候,她日后怕是离不得太后身侧,否则……
平阳宫中,巫岐沉默许久之后,嗓音干涩的劝道:“大王,天道有常,您虽为帝星,若屡次强行违逆天道,必将遭受反噬。”
嬴政发髻微湿,神情肃穆,毫无惧色。
“她人在何方。”
“王上,您福泽深厚,定能庇佑其女性命无忧。”
雨还在下,想起姚木兰临行前灿烂的笑容,嬴政心如锥刺。
他本以为将她带回他的时代,两人便可琴瑟和鸣,谁又知造化弄人,二人竟然分离。
嬴政让巫岐占卜姚氏下落,只知对方在东南方,处境凶险,却占卜不出更具体的位置。
“寡人欲与其梦中晤面。”
他一双鹰目紧紧锁定巫岐,半响之后,巫岐终于让步。
“请大王给巫岐三日,然,请王务必三思。”
得了巫岐肯定,嬴政颔首之后起身,戴上斗笠之后,重新投入风雨之中,仆卫如暗夜魅影紧随其后。
没有什么好三思的,一想到姚氏可能遇到了危险,想到她可能置身于战乱之地,嬴政犹如万箭穿心。
他愿为她逆天而行,守护她一生长宁。
夜雨之后,咸阳城柳绿花红,秦宫景色如新,镜湖之中新添一具失足落水的男尸。
宫中护卫将尸体收敛,确认其身份之后,直接送到宫外乱坟岗中。
琴巳之死无人在意,外人眼中,太后赵姬与秦王嬴政,依旧母慈子孝和乐融融。
金陵城外,送亲队伍再度出发,姚木兰顶着无数探究目光,硬着头皮登上了马车。
公子英还算有点儿人性,出发之下,派人给她送了几块粟饼还有清水。
姚木兰与班姬同车,对方一直抿着唇神情严肃,紧绷着脸,不曾拿正眼看她,一副不愿与她同流合污的样子。
班姬乃是楚国贵女,十分鄙薄叶姬孟浪行径,与她同车自是百般不愿。
面对排斥,姚木兰十分无奈,只能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休息。
姚木兰假寐时,班姬终于忍不住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只一眼,班姬便在心中暗道两个字:“国祸。”
叶姬不施粉黛颜如渥丹,螓首蛾眉,瑰姿艳逸,闭上眼睛亦有勾人风情。
如此绝色,莫说男子,连女子见了都要心笙荡漾一番。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姚木兰忽然睁开了眼睛,巧笑倩兮透着顽皮。
“我前几日受了惊吓,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怎有如此无赖女子,自顾自的就与人搭话,班姬面露霞光,羞恼的移开视线。
【崩溃的问一句,如果按照女子称姓,男子称氏,蓝桥每天写书要花一般时间纠结这个,咱们不管了吧?除非特殊需要,直接按照姓氏来称呼,dog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永夜寒沉、超级想吃药和幻静的手榴弹和地雷,也感谢大家的评论和营养液。
啊,木兰和小正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第5章 005 成吉将军
班姬板起脸,双手叠放在膝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姚木兰自觉无趣,明明是班姬在偷看她,她彬彬有礼的搭话,她又摆出冷若冰霜的样子。
她又不求她什么,姚木兰拿出粟饼小口小口咬着,也不将班姬当回事儿了。
左右她现在顶着叶姬的身份,众人的态度和她没什么关系。
姚木兰只想在送亲队伍中,平平安安的混到秦国去,到时有秦王罩着她,谁还敢找她不痛快。
马车临近黄昏时停车休整,马儿要吃草喝水,人也要下车透透气。
车还没停稳,姚木兰就敏捷的跳下车,班姬错愕的望着她的背影,愈发觉得叶姬粗俗无礼。
仆从忙着喂马,婢女小心扶着贵人下车,整个车夫忙碌但秩序井然。
嫁妆用牛车拉着,在送亲队伍中央,再后面就是赤脚蓬头的奴隶了。
这些奴隶地位低下,做的都是最卑贱的活儿,不得近贵人身。
姚木兰早晨出发时太过匆忙,没来得及细看,现下才发现,映玉公主车驾四匹白马,公子英则是三马,还有马车驾二马。
她回头看了自己和班姬的马车,她们只有车前只有一匹枣红马,这大约又和身份有关了。
姚木兰下车没多久,绿蓬匆匆赶了过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稍显丰盈的女婢,容貌比她略强一些。
“主人,请坐。”
绿蓬与另一个婢女,拉开了一块毯子,铺在一块还算平整的草地上。
别人的“坐”,在姚木兰看来跟跪差不多,她自然是真正的坐下来了。
她这一坐,连周遭奴仆都看不下去了,那些姿态优雅踩着人凳下车的贵女们,更是朝姚木兰投来鄙视的目光。
姚木兰被人鄙视的一头雾水,但见贵女们聚在一起,一个个跪坐的端庄淑雅,她这才意识到问题似乎出在她的坐姿上。
映玉公主端坐上首,她梳着垂云髻,满头秀发似墨云高耸,中间插着凤凰于飞金步摇,缀着五彩玉垂下,远远望去异常华丽。
公主身穿三重衣,衣上绣着绮丽花纹,无一处不精美雅致。
众贵女围坐公主左右,好似众星捧月,一个个朱颜玉貌,肤色一个比一个白皙——姚木兰定睛一看,原来是搽粉涂胭脂了。
以前跟剧组时,她依稀听过一句话“楚女善饰”,意思是楚女擅长用胭脂水粉。
想起公子英鬼打墙似的一张白脸,姚木兰深以为然,连男子都如此爱美,楚国风气可想而知。
班姬带着丫鬟,步履翩然的走到映玉公主处,行礼之后坐在最末端。
姚木兰眨眨眼睛,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儿——她被排挤了。
映玉公主周围没留她的位置,绿蓬特地挑了个离贵女有一段距离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