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在姚木兰面前表露出来,但她知道,那些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来自赵国人的欺辱和轻贱,嬴政从未忘记过。
邯郸城外,警戒森严的大营帅帐之中,姚木兰与嬴政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跪坐在营帐最中间的位置。
“城内情况如何。”
嬴政微抿唇角,神情严肃,鹰隼似的眼神,让人望而生畏。下巴上的青青胡茬,为他增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这个时代以长髯为美,姚木兰不喜欢嬴政留胡须,他就一直没留。
“禀王上,城内形势已经安定,王将军部署了四万兵马,对全城百姓严加看管。”
王翦从前线派来的副将单膝跪地,神情郑重的回答秦王的问题。
“入邯郸,立刻!”
嬴政冷声下令,副将铿锵有力的领命离开。
片刻后,浩浩荡荡车队激着滚滚烟尘,一路北上,直趋赵国故都——嬴政幼年时挣扎生存的过的地方——邯郸。
甲光向日金鳞开。
姚木兰眺望着远处城墙,不知那些人,此时此刻,是否后悔没有斩草除根,让赵姬母子得以回咸阳。
恐怕谁也难以相信,当年被受欺凌的他国质子,有朝一日会成为权倾天下的秦王。
姚木兰侧脸望向嬴政,他深邃的眼眸,像古井一般毫无波澜。
要想让人敬畏,让人心生恐惧,就要让自己成为百姓心中的神,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出属于人的情绪。
他做到了。
只有她知道,为了这一天,他究竟遭遇了多少霜刀雪剑,又放弃了多少。
兵临城下,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秦王亲临的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姚木兰终于亲眼见证了,一个被神话的君王,在两军交战时有多可怕。
秦王在,秦军的士兵战意滔天,两军交战时,单是气势就强压了对方一头。反观赵军,尚未交战变心生惧意,临阵逃脱的人不计其数。
论起来也怪不得这些可怜的士卒们,率先逃跑的是赵国的王公贵族们。
除了赵王心存一丝念想,还守在邯郸外,其他公子公孙连同勋贵们,早就离开咸阳了。
秦王入城的消息,如风一般在邯郸城中传开,城内顿时哭声滔天。
邯郸未破之前,城中已经有谣言称,秦王御驾亲征,是为了报复当年赵国的轻慢无礼之罪。
秦王入邯郸之日,便是屠城之时。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妻儿老小都在城中的百姓。
城门大开,赤红色的血染红了城墙,护城河中飘着滚木还有秦、赵两军士卒的尸体。
战争已经结束了,战场尚未清理干净。
城内啼哭声震天,有衣衫褴褛的百姓,试图逃出邯郸,被秦军当然擒获。
王翦亲自出城迎接,下马向嬴政行礼。
嬴政微微颔首,目光沉静的扫视四周:“王翦,传令下去,赵军降卒不杀,公子公孙及其妻妾押入牢中。传令我军士卒,不可无辜伤害百姓性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目光冷冽道:“抵抗者,杀无赦!”
“末将遵命!”
王翦领命离开,交出兵器投降的赵军还有仓皇逃窜被秦军拦住的赵国百姓,在听到秦王没有下达屠城的命令后,心中绝望终于散去了一些。
一个时辰后,秦王下令不得枉杀百姓的命令传开,震天的嚎哭声终于弱了下去。
国破之际,嚎哭者又有几人是为了赵国覆灭呢。
对于百姓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做秦国人和做赵国人又有什么区别。
姚木兰与嬴政一起,带着甲胄森严的军队,踏着血迹斑斑的青石板路,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赵王宫前。
宫门大开,赵王迁在城破之后,被近臣杀害,以此向秦军投诚邀功。
宫娥如云,云鬓散乱,涕泪横流,赵宫卫卒要么战死,要么已经变成了秦军俘虏。
偌大宫城,声息全无,宛若死城一般。
貌美如花的王族女眷,同样成了俘虏。为了补充人口,同时解决女俘虏问题,秦王之前曾下令,交战时俘虏的王族女眷或者宫娥,全都许配尚未秦国尚未婚配的将领。
乱世飘零,身不由己,对于这些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泞中的贵女们来说,命运或许是残酷的。
但相比以前城破时,被凌虐至死,或者被战胜国充为营妓,这样的结局已经算是幸福了。
被俘虏的宫女,不乏容颜娇媚,身段窈窕的绝色尤物,但嬴政并没多看一眼。
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吹来,姚木兰骑在马上,怜悯的望着嚎哭的女子。
历史还是有所改变的,至少嬴政没像历史上那样,丧心病狂到每攻破一个国家,就将王宫中女子,尽数收为自己的女人。
“去观星台吧。”
嬴政侧脸望着姚木兰,冷硬的唇角,多了几分柔和。
“观星台上赵王宫最高的建筑。”
“好的。”
通常情况下,人在达成了多年夙愿后,短暂痛快后就是萧索。
嬴政表情没什么变化,姚木兰也猜不出,他此刻心情究竟是暗自痛快,还是觉得索然。
观星台前,两人一起下了马。
嬴政吩咐卫士守在观星台下,牵着姚木兰的手一起拾级而上。
天色昏昧,风大了起来,隐约的啼哭声,让气氛显得愈发萧肃悲凉。
嬴政宽厚的掌心凉的像冰,姚木兰的掌心热的像火,一冰一火完美交融在一起。
上了一半阶梯时,姚木兰轻声问到:“你不亲自审问,那些曾经轻视过你的人么?”
“已经没有赵国了。”
嬴政答非所问,姚木兰细思片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报复的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个家族,而是整个赵国。
论起来,嬴政的母亲来自赵国,他身上流着一半赵人的血,但对于他来说,秦国才是他需要以生命拱卫的领土。
姚木兰能感觉到,从两人相识到相恋,再到一起生儿育女,嬴政的暴戾、阴狠的性格,变得平和了许多。
他不再嗜杀成性,他心中有了牵挂的人,他不会为了做严父,苛求齐光,会陪着他学习,耐心的指引他成长。
观星台上,风起云涌,甲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赵王宫,也能看到城中低矮的百姓房屋。
“当年在邯郸时,我曾不止一次在夜幕中眺望过观星台。”
“是么?”
姚木兰将头靠在嬴政身上,手环着他的腰。
“那时的我想过,有朝一日,站在观星台上,望着邯郸城付之一炬,王族被烈火焚烧,随梁柱瓦砾一起化为灰烬,该是何等畅快。”
一个年幼的孩子,会有这样决然残忍的想法,可想而知嬴政当年在邯郸,究竟经历了什么。
“放下了么。”
嬴政转身,将姚木兰搂到怀中,低头用额头碰着她的额头,嗓音低沉的说:“木兰,有你在,有我们的孩子在,此生足矣。”
杀戮不是发泄,不是目地,只是一种手短。
嬴政想要给留给孩子一个丰饶富庶的大秦,不想制造太多仇恨。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欺侮过他的人,未必还在人世。
屠城除了宣泄之外,并无太多意义,让赵国的公子公孙们,舍弃荣华富贵,沦为奴隶戍边,才是最好的报复。
姚木兰仰起脸,望着嬴政,四目相对,说不尽的温柔缠绵。
正当嬴政低头想问吻上姚木兰的唇时,她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他抓住她的手指,喑哑的“嗯?”了一声。
“小正,你又要做父亲了。”
姚木兰微微低头,伸手抚摸着小腹,面上光彩动人,眸光好似春风拂面。
嬴政当场楞住,像个石像似的呆了半响,这才猛然将姚木兰抱起,一脸紧张的说:“孩子……你现在累不累,肚子疼不疼。既然有了身孕,为什么还要来邯郸,寡人又要做父亲了——不对,你应该留在咸阳。”
不是头一次做父亲的嬴政,在听到姚木兰怀孕的消息后,依然激动的语无伦次,紧紧抱着她不丢手,好像她是易碎的娃娃一样。
姚木兰没想到嬴政反应那么大,手环着他的脖子,哭笑不得道:“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我身体很强健,再说了,这次攻打赵国,有你拦着,我有几次上前线的机会?”
秦王御驾亲征,秦军士气大涨,战斗力爆表,嬴政时不时上战场率领士兵于敌军作战,姚木兰只得镇守后方。
再者,姚木兰身体强健,月事一直非常准时,察觉到自己可能有身孕后,她就小心了许多。
“你明明上过战场,下次不能这样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