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不小心淋了一场小雨,卫小仓那看着结实其实内虚的身体便受了凉,发烧了,生怕卫夜半途丢下他,硬是凭着罕见的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异样,跟着卫夜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好几里路,最后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一个没撑住昏倒了,把卫夜晾在了半路上!
要不是沿途遇到了好心的村民,卫夜都打算扎个树枝担架,让小马小驴拖着他往前走了!
卫夜请人连夜把卫小仓送去了城里,直接住进了医馆,好在他只是单纯地受凉,吃几副药便好了,倒是另开了将近百两银子的调养身体的补药,把连铜板都没摸过几回的卫小仓都吓木楞了。
等卫小仓病一好,两人就准备西行,就看到城墙根下,成群结队的乞丐,正三五个窝在一处,拿碎石调整大小堆起来的一个个‘窝’里,一边拿艳羡的目光瞅着城门处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边跟自家同伴互相捉着身上的虱子,卫夜骑着矮脚马在城门口无聊地排队等着放行,眼睛随意一扫,忽然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确切地说,是卫夜看到了,而卫小仓则完全不认识。
卫夜没没见过对方几次,只是记忆中丰满柔媚、眼珠子滴溜溜转的的小妇人,如今已经变成了干瘦老妪,花白的头发肮脏凌乱,纠结成一团,整个人缩在石头窝里,抱着块干红薯,大口大口地啃,隐约可见那黑洞洞的门牙处,那双曾经无比俏丽标志的眼睛,宛若两滩浑浊的泥水,机警地四处乱瞟,生怕人上前抢她的红薯。
有道是,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卫夜心里并不那么澎湃,但她考虑到哥哥的心结,还是决定写一封信,好好地把李桃的惨状告诉哥哥,以博哥哥一笑。
只是,身边的卫小仓呢,能割舍下血缘亲情吗?
卫夜瞄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如果你生母现在找上门了,你怎么办?”
卫小仓抬头看向卫夜,有些迷茫,似乎不理解卫夜问到的问题,紧跟着,慢慢反应过来,脸便紫了。
“……我打小就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哪来的生母?没什么怎么办,一棍子打出去就好,我是卫家的孩子,只是卫家的孩子!”
“你记住现在说的。”卫夜意味深长地一笑而过。
当一马一驴踏出城门的那一刹那,卫小仓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心有所感应的一处,一名老年女乞丐被一名身强力壮的男人抢走了只剩一口红薯,不敢抢回来,正蜷在窝里,以抵抗壮年男人那一脚比一脚更凶狠的猛踹,脸上表情十分怪异。
“怎么了?”卫夜侧头问。
卫小仓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坐着毛驴带着小马就出了城门,好似后面有什么在追似的。
就像一朵浪花落在海里,转瞬便了无痕迹,李桃出现在两人的生活中,也如同这朵浪花,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就这样,两人踏遍了万水千山,日渐长大,当来到风沙呼啸的塞外,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让卫小仓十分震撼。
第69章 农女 第十五话
连村子都没有出过的卫小仓, 第一眼,便深深地爱上了这片一望无垠的贫瘠土地!
天似穹庐,触目一片苍黄, 无边无垠,铺天盖地的流沙,聚散无形,被落日的余晖融成了壮阔悲凉的背景!
他想留在这里, 想触目之处无遮无拦,想放肆地狂吼,撒欢,奔跑, 而不必去忍受任何人的眼光,黄沙飞舞, 弥漫了视野所及, 天与地分不清界限,人与人也难分彼此,好似一粒尘埃,一颗沙砾, 被无形的巨手搅拌成一团,投入沙海中,化作其中的一员!
苍天和厚土各自展示了自己震撼的力量,在这无边无际的威压面前,远处灰色的石头砌成的边城、与黄沙几乎一色的居民,显得那样的渺小!
“我要留在这里!”
十五岁的卫小仓壮得好似牛犊子, 虎背猿腰大高个,胳膊上肌肉鼓鼓,穿着短褂束着布腰带敞着怀,露出脖颈上挂着的狼牙项链,以及厚实的胸膛,晒得古铜色的脸上咧着两排洁白的牙,唯一还残留一丝清秀痕迹的,便是乌亮的眼睛上那两扇扑闪扑闪又长又密的睫毛,却又被那凶悍得宛若荒漠孤狼的眼神全面压制。
整整五年相伴着走过万里河山,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卫夜最终还是下决心传授卫小仓武功,卫夜以飘逸潇洒的逍遥派武功为长,但瘦瘦小小外表秀美有余的卫小仓,却出乎意料地喜欢那种大刀阔斧凶猛霸道的路子,最后卫夜给了他一套刚猛无伦的掌上功夫,一套精妙绝伦的棍法,那是来自她第一世时,那位当世第一悲剧英雄的传承,卫夜收录了它,却在相隔的时空中给它找到了传人。
卫小仓给自己选了一条最适合的路,短短五年,他就把自己从瘦弱可怜的羔羊变成了荒漠中猎杀无数的孤狼,他没能继承到那位磊落豪迈的品格,却继承了他一往无前、悍然无惧的心境!
他仰首阔步地穿过边城的街道,朝那些看着卫夜意味不明的眼神掀了掀唇,露出尖利的虎牙,不回不避,凶戾得好似一头原始的食肉猛兽!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气息,对于边城居民而言,一点也不陌生!
修长昳丽的卫夜,如同天边卷舒自然的白云,道祖殿前的雪色凌霄花,天生透着股悲天悯人的圣洁气度,与这片粗犷辽远的荒凉土地格格不入。
而卫小仓,从未涉足塞外,却好似天生就属于这里。
他露出再也没有一丝阴霾的灿烂笑容,站在这片充满异域情调的土地上,扬起双手,放声长啸,无边的豪气冲天而起,引来四方瞩目!
他的背后映着一轮赤红的落日,恰似置身无边无际的火海,那翻滚着的万道烈焰,几乎要冲破天际!
卫夜陪着卫小仓从街头打到街尾,用拳头和血奠定了自己的地位,暂时在这片强者为尊的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冬日来临之前,相伴着走过了五年的两人,面临分离。
没有眼泪,也没有依依不舍,来时两人两骑,去时一骑黄沙,卫夜利落地翻身上马,看向抱着刀站在一丈开外的卫小仓,那姿态,宛若长在沙里的磐石。
“保重了,来年再来看望你,你若是想离开了,给姐姐去封信!”
漫天的黄沙,能见度极低,卫夜轻声留下一句,一拽缰绳,马儿扬起前蹄,打了个唿哨,便轻快地奔了出去,转眼间只留下一道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留在原地的卫小仓笑了,笑了,眼角却流出了一滴泪,滑出眼眶,顺着脸颊落入脚边的沙里,顿时无影无踪,连个湿痕都没留下。
……
从塞外的风沙,转眼到京城的歌舞繁华,从粗糙大气,到精美雍容,从曾经小小的卫宅,到高高在上黑底金字的侍郎府,卫夜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过,一接触到徐侯爷数年不变的警惕目光,她顿时就释然了,这城市,这府邸,变化的有点大,连仆役们看向她的眼神都透着陌生和打量,然而毕竟还有一成不变的存在!
就这点存在,让她找回了曾经的感觉,施施然找她哥去了。
这么多年,她和卫宁远没断了联系,却也没能见面,也不知道,大变模样的她,哥哥还能不能认出来。
她在书房里见到了大几年不见愈发沉稳俊美的哥哥,他正在书桌边伏案疾书,眼角的余光瞥见卫夜进门了,头都没抬,随口道,“野够了?放出去就不知道回家啦?我让人烧了热水,去泡个澡解个乏,哥哥正好要写完这份折子,等你泡好了,给哥哥讲讲你这一路的见闻。对了,厨房里有热饭菜,要不要垫一垫?”
就好似卫夜只是从京郊的庄子上度假回来似的,语气随意到极致。
卫夜抿嘴一笑,眼底有一丝水光闪烁,转瞬消失,她伸了个懒腰,四肢百骸噼里啪啦一阵轻响,就好似放出了积压在骨头缝里的疲惫,浑身为之一轻,她眯着眼惬意地一笑,“算了吧,泡澡是必须的,吃饭还得等等,以后谁告诉我鲜衣怒马啥的,我要他好看!好家伙,吃了我一嘴沙尘,吐沫里都是土腥味儿!”
卫宁远无奈的放下笔,“真不该放你出门,你看你现在这言谈举止,还能找到一丝文雅的影子吗?要不是亲眼看你出生,我肯定以为我这些年养的是弟弟!”
卫夜哈哈大笑着跑出了门,卫宁远在她身后摇了摇头,深觉这妹妹已经无可救药,他觉得养妹妹一辈子的愿望不用祈祷就已经达成了!
徐侯爷歪靠在门框上,两条长腿交叠着,脚尖不耐烦地点着地,他嫉妒地盯着满脸温柔宠溺的卫宁远,感觉自个儿的五脏六腑都被醋给泡透了,简直酸气冲天!
“毒丫头长大了,简直堪比鹤顶红,我说你差不多一点啊,她都快十六了,得找婆家啦!”
快点把祸害嫁出去才好,免得打扰了他和大郎的二人世界!
卫宁远含笑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嫁什么人,她才十六,还小呢,女孩儿嫁了人就日子就不轻松了,让她在家多松快几年再说。”
徐侯爷简直无语凝噎,还松快?再松快就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