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有预料离开还算是好的，那些始料不及的人，能活着逃出就已经算是万幸。身上的伤口，所需的食物、衣物、生活用品等，连命都保不住了，这些东西还要着做什么呢？因此沿街都是乞讨的人。
可惜难民数量太多，再热心的人，能救一个，却不代表能救所有。于是，他们只能等待朝廷的动静。
这种事情，本就是要朝廷来处理的。
先前黎未晞还有着善心，拿出些带着的东西帮助他们。可时间长了，却发现自己做的这些根本是无济于事。所以再看见那些难民之时，她只有低下头看向手中缰绳，一心只顾向前赶路，而不去看两边乞讨的人了。
有战火，苦的便是百姓。他们夺城，必然会造成一城之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结局。不知多少家庭一夕之间被毁灭，胜利者于黑暗之中庆祝喜悦，哀痛者只有夹杂在烽烟里苟且偷生。
就像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她的乡亲们一样，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阿舟，你是将军吗？”
她扬起脸儿，声音哽了哽，仿佛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是便是那位战神骠骑大将军？”
她终还是按捺不住而问了。
戚舟握着缰绳，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名戚舟。骠骑大将军是我的官职，战神不过是外人所称。其实我只是上沙场早了点，沾了些前辈们的光，凭借运气打了几场胜仗，却在百姓心里成了神一般的存在了。”
黎未晞道：“可他们都很信任你。”
她听见路边的人说，若是戚将军在该多好。以往戚将军所到之处，他们都大开城门夹道相迎。因为戚将军从来不摆大官的架子，为人也朴素如平民，与百姓同吃同住，从不嫌弃他们这条件有多差，为人也诚信有礼。
以往那些人，官做的没戚将军大，可一个二个却跟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似的，非得让人寸步不离的伺候才好满意。一经对比之下，戚将军的形象更加高大，他足迹又遍布得广，传遍四方之后，就奠定了戚将军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了。
戚舟淡笑道：“我并未做些什么。我父教导我，生而为人，本无尊卑之分。所以我不过是给予了他们应得的尊重与平等，却惹得他们对我掏心掏肺了。”
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他目视四方，看着这些灾民们，胸腔之中有无名之火在燃烧。
他不过离开不足一月，中原已经成了这样子吗？叫他怎能容忍！
第552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22）
戚家祖先是开国元帅，祖辈世代镇守疆土。他父亲、他爷爷、他爷爷的父亲……祖上三代都是战死沙场的。现在位置落在了他手上，他同样也是在马背上长大。戚舟甚至能够大言不惭地说，若没了戚家，王朝哪来的江山？这江山本就是戚家打下的！
可如今让皇帝败成了这种样子！他祖先在天之灵，怎么能容忍蛮夷在他们头上撒野？偏偏皇帝听信小人谗言，置大将于不顾，宠着宦官在朝堂上作妖作乱。这样的王朝，不覆灭才怪！
黎未晞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绕，她只知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一切不但是因为蛮夷，更是在朝廷的纵容下造成的。这事一日不除，王朝就一日不得安定。
“我们不去行州了，直接去京城吧，”戚舟下定决心，“阿晞，我在京城有府邸，你便在那儿住着。我要上奏皇帝，这件事不能不管不顾！”
黎未晞问：“你要上战场吗？”
他的伤势太重，能从中活过来已经是奇迹。也许南方风水好，茶园灵气四溢，才拥有起死回生之术。放在京城，再好的名医也不见得能把他救回。但——但万一再受了重伤，现今茶园被毁，就怎么也救不回来了。
戚舟看她一眼，不假思索：“当然。战死沙场，乃死得其所。”
黎未晞便不再说话了。
***
京城。
四月本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但如今局势，入目只有衰草连天。分明是深秋之景，却在这早春时节落实。
京城看似安宁，可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是更加的不平静。每一处都像是一根脆弱的弦，承受不住千钧之力，稍加用力，就会连带整个京城的丝网一起四分五裂。
戚舟领着黎未晞向南走。
他自幼长在北疆，但在京城也是有家的。皇帝赐予戚家大片豪宅，住的多数是女眷与亲戚，戚家本家早就迁至北疆，只有进京才会在此落脚。
牌匾已然旧了，却不见脏，显然日日有人打扫。他推了门，倒也未介意无人来迎，给黎未晞指了路：“你住那的厢房。东西都很全，若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一声便是。”
这时候黎未晞才发现，冷清的戚府原来还是有人的。
那是个过了中年的管家，留着长胡子，一脸的慈祥，见戚舟来，先是愣住，随后满是激动：“少将军——少将军您回来了！”
还领着个标志的美人。
他眼中热泪盈眶，多久以来积蓄的情绪早在这一刻尽数涌现了，“少将军，那群狼心狗肺的人听说您死于蛮夷之手，早早收拾东西就走了。我已经竭力阻止他们，才留下了那么一丁点儿在库房……戚府本就不是他们的，不知他们何处来的胆子抢走戚府的东西！当真以为少将军死了自己能骑在戚府头上不成？”
说到这他已是义愤填膺。他先前怎么看不出来这些人都是趋炎附势一边倒。皇帝宠谁，就眼巴巴地钻到谁那儿去了，完全忘记自己是从哪出来的！
第553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23）
比起管家的激动，戚舟的反应显得很平静：“戚叔，不必生气，人本性如此。外界都传我已死，他们没有了可以依附的枝蔓，另寻别家也是常理之中，我并不怪罪。”
戚叔叹声。少将军果然是善良的人。沙场再冷血，也没有磨了少将军的心。
“我母亲怎么样了？”
管家道：“夫人在北疆一切安好。狄和戎已经答应派兵支援了，他们动不了北疆的戚家，不安定的只是京城以东南。不知这位是……”
“黎姑娘，”戚舟简单地介绍，“把她带到东厢房吧。”
东厢房可不是一般人都能住的地方，管家看向黎未晞的眼神瞬间多了些什么。能被少将军带来的姑娘，岂能同旁人一般对待？少将军脸上也无厌烦之色，而是表露出从未见过的神态，看来更是要好生招待了。
他不知该为黎未晞惋惜还是为戚舟高兴。少将军能够找到心中所属，他自然替少将军开心，可现在情况非同小可，少将军肯定是要上战场的，黎姑娘还未入门就要独守空房……
也罢。戚家的媳妇不是向来如此吗？夫人也可把她接去北疆，在那儿她们可以生活得更好。
管家领着黎未晞过去了。戚舟独自在园内徘徊。这本是他极熟悉的园子，一草一木，却应缺少了人气而无力地耷拉着，预示着局势翻云。
戚府上下只剩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奴才，管家说他都把卖身契还给了他们，要走要留全凭他们自己决定。只是他们都不愿意离开，想要留着戚家，万一少将军回来找不着家怎么办？因此都留下了。
没想到，少将军真的回来了。
不足半日，戚将军戚舟死而复生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也许说者无心、传者有心，这消息散播得比往日要快上不知多少倍，同样也传入了皇帝耳内。
年轻的帝王遣散了宫殿里的其他人，听着下方公公跪着念出的消息，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见，朕倒是要看看戚舟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反了天了！现在大家都在传戚舟是被神明眷顾的人，因此才能大难不死。殊不知真正的天子还在皇宫里坐着，他们这不是存心让戚舟骑在他头上来吗！
戚舟在朝，原本就令帝王有多不满。他数次阻止他与怜儿之事，他就不明白了，戚舟不过一将军，说难听点也只是皇家的仆人，有什么资格去左右一个帝王的家世？总算死了，民心久久都没有散去，反而一边倒——现在又来个起死回生……
他就像一颗钉子，扎在皇帝的眼里。
不久，戚舟到了殿外。
他换了身衣服，俊美依旧，看不出一点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的气息沉稳，也不如久病初愈的人。原本那些不死即重伤的猜测，在见到他之后，统统推翻了。
“陛下，”戚舟单膝而跪，“蛮夷入我境，侵我南方疆土，杀我南方百姓，臣请求再次出征，不驱除蛮夷誓不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