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晞“嗯”了一声，不多说话。
现在明明是用晚餐的时间点，但客栈里空落，店小二用毛巾盖住头，似乎都要睡着了。
但凡去中部，就一定要经过这条路。往常不论大小客栈都人满为患，如今一改常态，十分冷清。更多的，是道路两侧背着行李逃命的人群。
戚舟叫醒了店小二。店小二惊讶于这时候居然还有人会住，二话不说开了两间上房给他们。
也就只是听着住了一夜才会答应。现在这个局势，黎未晞估计客栈的店伙计都跑得差不多了，留了几个傻乎乎没有一点危机感的人来看家吧。
他们上去没多久，又新来了一队人。彼时黎未晞已经进房间了，戚舟没有急着进去，站在走廊上往下看，刚好就看见了进来的几个要房间的人。
他眯了眯眼，稍稍向后退一步，把自己隐藏在柱子后面。
这几个人的穿着打扮看着很眼熟。光是走进，便携带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更别提他们人人身上都配着大刀，就连见多了市面的店小二也被吓着了。
第546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16）
也难怪。店小二见识再广，住在这家客栈的无外乎都是些中下层的人，上层的人哪儿会住这种客栈？不过是因为这种情况下，一路的大多客栈都关了门，这家是为数不多的开着的客栈之一罢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要藏匿身份，戚舟的目光落在他们腰间的配饰上，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这些人。
呵，看上去来历还不浅。
这些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戚舟抿抿唇，视线跟着这群人的步伐上楼。
他们始终表现得很是沉默，就连开房间也是为首那人说了简洁的几句话，其他几人压根就没发出声音。
戚舟冷冷地站在房门外，伸手在纸质的窗户上糊了一个洞。
另一边，回到房间的黎未晞坐在床沿，视线落在了窗外。
这儿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更多的，是那些衣衫褴褛的难民，穿梭在这大街小巷之间。不知是在乞求一些吃食，又或者只顾着向前盲目的逃命呢。
他们应当是从别乡来的，走了不少路，所以才成了这个样子。这地方还没有受到蛮夷波及，依然保持着原样，但人同样冷漠。
毕竟，他们连自身都难保了，何况去接济这些难民呢？
门外有人在叩门。思绪回归到黎未晞的脑海，她起身，去给来人开门。
戚舟径自迈着大步进来，将门带拢，又从里面栓上，这才问道：“还没睡吗？”
他本不欲这时候进来，但见黎未晞房间里开着灯，这才想到进来看看她的情况。
刚才他所听到的消息，带给他的震撼是非同一般的。
他一直以来的迷惑终于得到了解释，然而这并不大快人心，反而让人感到一阵悲凉。
原来这一开始就是一局设计好了的棋。他，他们，都是棋子。
“阿舟，你脸色不太好。”黎未晞直接跳过了他的问题，而是这么说道。
戚舟看见她在床边点了蜡烛，手边摊开着一本书。那应当是客栈里提供的，不知道是《孟子》还是《论语》，反正看语气像是儒家的东西。
他真是羡慕她。难怪这么聪慧，在旁人眼里她是懒，可真正的她又有几人知晓呢？她的心中装着的，不是那束缚她的小小茶园啊。
“我想，我们应该趁早出发。”戚舟说出了自己听完他们的谈话之后，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不，他当时想的是立刻离开——但这是对于他来说。黎未晞是女子，还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赶了一天的路对她来说早就是超支，她还有力气现在离开吗？
所以他唯有这么说。
黎未晞的眉毛微微蹙起来，看向他之时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她好像猜到了些什么，但没有明说的是戚舟，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开口。
“好，”她说道，“我们就寅时走吧。”
那时候太阳都没有出来，天够暗，又是人们最为松懈的时候。
她这样，让戚舟完全是于心不忍。原本下定决心将一切都隐瞒下去，可是面对她——
第547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17）
他却是做不到了。
“我们隔壁住着皇家的暗卫……”戚舟低下头凑近她。他压低了声音，说出自己所听到的，“他们早就跟蛮夷串通好了，是来这里打探消息的。消息放出去之后，蛮夷即刻就会屠镇。”
他本以为自己遇害一事，至多就是身边的将士心神涣散，出了点问题。哪想到这不是小问题，问题都拉到朝堂上去了。
若真如隔壁那群人所说，现在叛国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在全国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心中神一样的英雄一朝变成了卖国贼——他到底还该不该回去？
他完全不敢想象他一旦回去，等待他的将是什么。那些个老狐狸，早就做好了全套的准备，守株待兔呢。
“打探消息？”黎未晞虽然不太了解外面的明争暗斗，但戚舟所说的，她还是懂得一些的。皇家，朝廷，那是他们的统治者，是举国上下都知道的基本常识。
戚舟道：“戚将军。他们来打探戚将军的下落。”
这个，黎未晞就不太感兴趣了。戚将军其人，她只从昨天说书人口中接触到了一点，其他的就没有过多了解。
只是戚舟挨得极近，这种感觉让她颇为奇怪。她的心跳有点快，戚舟亦然。靠的近了，她能发现他的呼吸很是沉重。
天更在意的，是戚舟所说的另一拨人。
蛮夷。
丝丝恨意从她眼中流露出来。她永远无法忘记父母在火海里的尸体……！这灾难的罪魁祸首，用不着戚舟说，她知道一定就是蛮夷！
“不过你不用担心，”戚舟见她神色不对，小声地出言安慰道，“他们现在还不会行动。这几个时辰里我们还是安全的。你安心休息去吧，等出发的时候，我会来叫你。”
这个安排黎未晞没有异议，乖巧地点了头。
戚舟带上了门，即刻绕至了房顶，轻手轻脚越上屋檐，估计着黎未晞房间的位置，掀开一块瓦片，做起了梁上君子。
话当然是说来安慰黎未晞的。他知道，如果他说现在就要赶路，黎未晞不会反对丝毫，但他看得出黎未晞身上浓浓的疲倦，他不忍心让黎未晞继续透支下去。
不知是怜惜、心疼，还是……其他的，别的情愫。
戚舟默默地低下头。瓦片之下，黎未晞正在脱衣。少女曼妙的身姿时隐时现，尤其是他视力又好，隔着那层轻纱都能看见。
他吓了一跳，赶紧别开视线，闭上眼睛驱开刚才所看见的一切。那只是个意外，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在这不过是想要保护她……
这样调整心境的时间并没有太久。他掀开的是两块瓦，另一间房间里也有动静了。
信鸽在窗台上停留。为首的人拿下信筒里的字条，看完之后，放在烛火之上烧掉，并且说道：“接到指令，我们可以行动了。”
找戚舟的事并非一时半会，国家那么大，急是急不来的。
现在，他们有更重要更疯狂的事情要去做。
第548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18）
大火弥漫。
冥冥薄雾缭绕，黑夜在火焰之中灼烧着。漫山遍野都是火——房屋、道路、家畜、茶园、更多的是人……
黎未晞置身在火海之中。
“不要挤，一个一个来，都跟我走……”她不停地催促着，身后熙熙攘攘的村民七嘴八舌，有人在涕泣，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她的脸被火烧得发红，便连声音由于吸入了过多的浓烟也哑掉了。
但她还是晚了。
无形的火从村民的脚下点燃，自上而下，直到包裹住他们整个身躯。黎未晞再度回头，只能够发出一声哭喊：“爹，娘——”
“爹娘。”她翻了个身，在梦中呓语着。
泪痕挂在眼角，烛火还没熄，清晰地映照着那一滴晶莹。
戚舟已经在这里蹲了大半夜了。他保持着一个姿势闭目养神，但五感却在无限扩大——况且这本就是寂静的夜，任何一丝声音都会显得额外突兀，包括黎未晞的梦呓。
他当下就醒了，低头顺着瓦片看。黎未晞只是不安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的状态很不好，脸上挂着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戚舟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那点燃的蜡烛上。食指轻轻一捻，弹了一块小灰烬过去，盖灭了蜡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