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舟再一次道谢。
“阿舟，我刚把你捡来的时候，你倒在茶树里，浑身是血，我当时都以为你死了。”黎未晞努努嘴说道。
她似乎是为了表达她的震惊之情，表情十分到位，逗得一男一女直笑。
“就你鬼机灵，”女人弹了下她的额头，“成日不做事，想些有的没的。你昨个儿是不是又偷懒睡觉去了？”
黎未晞：“……”
还有个陌生人在，给她留点面子好吗？
两人又寒暄几句才出去了，让黎未晞留下来照顾戚舟，他们还要忙别的事情。戚舟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黎未晞，忽而问道：“你叫阿晞？”
他记得刚才是听见女人称她为“阿晞”的。
“《蒹葭》里那句，白露未晞的晞，”黎未晞没好气地说道，“这你应该知道吧？”
《蒹葭》可是脍炙人口的诗句。
戚舟随口答道：“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她连《蒹葭》都知道，四书五经可没少看。父母能给她起这个名字，想来也翻过。他还以为这里的人都叫些“二花”之类让人啼笑生非的俗名。
黎未晞听了他的回答，居然露出了相识恨晚之情：“终于有人懂我的名字了！村里那些小孩子听了我的名字，都嘲笑我是拉稀的稀。我爹可是从诗经上给我找的名字呢。”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生动又丰富。
第538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8）
戚舟出外征战多年，倒也见过大江南北的姑娘。他不像那群将士们，到一个地方，先去去百花争艳的地儿。只是就算他不去，招蜂引蝶的体质自会有无数姑娘扑上来。
京城里那些姑娘矜贵，什么心思都藏着，却偏偏表面上写得清清楚楚；西北那一带的姑娘则是热情洋溢，恨不得天天黏在他身上，搞得他从西北回来跟逃命似的；至于南方……
他是听那些将士们扯的，什么南方姑娘都是温柔的娇娇娘，说着吴侬软语……这位地道的南方姑娘，倒与将士们带给他的第一印象不同了。
“诗经？”他沉吟了会儿，手放在前额上弹了弹，“我……好像有些印象。”
装的像是一个真的什么也记不起的可怜人。
他的表情实在痛苦，况且黎未晞本就没有想到问他为什么知道诗经这一茬，赶忙安慰道：“不急不急，记忆这东西得慢慢来找。你身上伤势严重，现在还是养伤最重要。其他的，就先抛之脑后吧。”
他的穿着黎未晞是认不得的，但不论气度还是知识都不像是乡下养出的。怕是在这战乱之年流落他乡的贵公子，不知什么原因逃到了这里吧。
黎未晞想到那几个人。
身披铠甲的士兵，应当是从前线来的吧。
她听村中那些老人说，现在战事主要集中在南方一带，朝廷和蛮夷联军打。派的是战神将军，但没有任何音讯。他们这距离前线近，前线一旦被攻破，蛮夷大军第一个进攻的，就是他们村子吧。
不过，就连爹娘都没提这事，表面上也与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无碍，黎未晞是不想参与的。虽然她知晓后面发生的剧情，但她仍然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以原主的身份经历这一切。
这几天黎未晞没去茶园，而是依了黎父的命去山上采药，给戚舟治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哪像是那些从小在树上长大的小皮猴子，第一天下来身上到处都是伤，怨声连天，但到了后面几天，倒也是习惯了。
说起来就她这种性子，愿意跑来跑去也是难得一见了。
这些戚舟是不知道的。
在黎未晞的照顾下，他渐渐的可以下床了。这个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在他心上留下了不小的印象，相较于他先前遇到的那些女人，相处起来要舒服上很多。
伤养了半个月，尚未好全，可他竟是有点不希望离开这了。
今天清晨，天还是半黑着的，黎父黎母就准备出门了。先是喊了黎未晞过去帮忙。
戚舟在屋子内静静地翻看一本书。
“阿晞，”黎父黎母看了房内的戚舟一眼，又叫了两个哥哥来，吩咐道，“明天你去集市上，把这些都卖了……”
黎母一连吩咐了许多事情，黎未晞仔细一算，这竟是有把他们家现存的值钱东西都卖掉的意味。
“娘？”
她不解地看向黎母。
他们在这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值钱的东西都卖了？
第539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9）
“你先别管，”黎父面色不悦地说道，“你娘让你做什么，你做了便是。”
这算是有心要隐瞒下来了。
黎未晞“哦”了一声，虽然好奇，却没有再问下去。
前面有人叫黎父黎母，两人对视一眼，匆匆忙忙的离去了，留着两个哥哥和黎未晞大眼瞪小眼。
似乎伴随着黎父黎母的离去，气氛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黎未晞小声开口问：“大哥，二哥……外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和二哥几乎是同一时刻说道：“这种事情，小孩子不要知道。”
黎未晞：“……”
这种“所有人都知道但你不能知道”的感觉，真是太令人难过了。
其实她问出这问题，只是象征的意思一下。他们在担心什么，她可以猜出一二。
“大哥，二哥，我听说前线战事紧急，有没有可能打到我们这儿来？”她边转身欲走，边装作不经意间的询问。
大哥和二哥俱是一僵。两人同时看向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妹妹——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他们隐瞒的，不就是这些吗！
还是大哥说：“你别听那些人瞎说。我们这群山环绕，他们是打不进来的。而且朝廷有骠骑大将军坐镇，怎么可能会输？”
骠骑大将军？
黎未晞的神色未动，依然朝里屋走去。
不知是消息还没有传过来，还是大哥说这话纯粹是为了安慰她。骠骑大将军早在半个月前就出事，至今生死未卜。而真身——就坐在他们家里呢。
她先是把要拿去集市上卖的东西收拾了下，这时候天大亮，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戚舟！”
房里，戚舟还在翻书。听见这声叫唤，合上手中书本慢悠悠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等下我要去集市，你跟我一起去吧。你不是一直想到外面看看吗？”小姑娘探出一个头来，扬了扬手中的竹篮子，说道。
戚舟武功尚在，黎父黎母和黎未晞谈话时隔得路也不远，他早就把他们的话给听了进去，自然知道他们所谈的事。
他动了动唇，“嗯。”
其实他的内心在逃避去外面的世界，这意味着他要听到那些人对前方战事的谈论。但单从黎父黎母的态度上看，前方的战事已经很是紧急，让他们都不得不做好逃命的打算了。
看来他失去音讯之后，朝廷并没有派出能干的将领，反而屡战屡败，直至到了今天这般境界，连百姓都听到些风声了。
从这里到镇上要走山路，就算赶早出门，到那儿也要个把时辰了。黎未晞向来是哀声连天的，但现在身边有个伴儿，看什么好像都是新的。
她就随口夸赞了句这花开得好，戚舟都能脱口而出这是什么花，让她尽量别碰。他所懂的，比那坐堂的老中医似乎都要多一些。
戚舟随军征战多年，风餐露宿自然是常有的事。这南方一带的山，看来看去也就长着这么些植物，自然都认惯了。
第540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10）
他哪想到黎未晞真的是足不出户，比起黎未晞，自己倒更像是个在这土生土长的居民。
对此，黎未晞吐吐舌，毫无自觉：“我懒得出门嘛。”
——如果这也能算是理由的话。
你懒得出门，怎么愿意为我做那么多，每天跑几趟山路去采药啊？
很远很远的小屋里，蜷缩成一团的六六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顺带给了微信比了一个中指。
“没有办法啊，”黎未晞攥着一簇发丝，在手指上绕圈，“外面没有什么可以吸引我的，我更喜欢睡觉啦。”
这话说出来，听上去倒多了几层意思。
外面的东西不吸引她，但她却为他采药——他更吸引她吗？
望着这小姑娘明媚的笑，戚舟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