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珊箍着胖嘟嘟的儿子,一边给他解帽子取围脖,一边母夜叉似发飙道:“二毛,我跟你讲啊,你要是不听话,娘就狠狠揍你的屁股!不管你叫爹,还是喊姐姐,统统都没有用的,你明白么?!”
二毛小朋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细声答道:“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若是听话,等雪停了,娘让你爹爹给你堆一个大雪人玩儿,否则,就狠狠打你的屁股,记住了没有?!”季子珊继续凶巴巴道。
二毛小朋友噙着眼泪,可怜巴巴的再点头:“记住了,娘,不要再凶我了,好么,我听话。”
季子珊在心里默默腹诽道,当她盐吃多了咸的呀,还不是你这臭小子不听话找骂!训完儿子,季子珊正准备窝到暖炕上去绣她未完成的帕子,这时,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慈宁宫的一个女官,女官行过礼后,并没有直言何事,而是附耳季子珊悄悄说了一番话,听罢女官的话,季子珊顿时面色大变,她命桂香照顾好满满小姑娘和二毛小朋友后,就带着梅香匆匆驱车进宫。
女官对她说——陛下的风寒加重了许多,太后娘娘传您和康王爷进宫。
这话可不是能随便乱传的,除非季子清陛下的情况忽然变得十分糟糕……
季子珊坐在车里,心头惊惶不已,她不断安慰自己,一定一定没事的。
她的公主府离皇宫相当之近,以前短到无比的路程,今日却似乎变得极为漫长,季子珊不住催促车夫快些,但此时正值下雪天,雪天路滑,颇不好走,车夫顿时好生为难。
季子珊和季元宝王爷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乾明宫。
乾明宫里一派静谧无声,只有雪花簌簌飘落的轻轻声响,兄妹两个直入后头的体元殿,次殿里,季元昊太子正紧紧皱着眉头,和好几个御医低低说着什么,见季元宝王爷和季子珊来了,他便甩了几个战战兢兢的御医,亲自引着小王叔和小皇姑进入内殿。
“原本只是普通的风寒,父皇进了药后,已经开始好转,哪知昨天一下雪,还未好全的风寒忽然又加重了,今日晨起时,父皇虽然发着高热,但人还清醒着,也能好生服药,谁知到了下午,就怎么也叫不醒了……”季元昊太子尽量简洁的说着季子清陛下的病况。
占地极为宽阔的寝殿里,季子清陛下平平躺在御榻上,双目紧闭,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别的倒没什么异样,床榻边上,只坐着怔怔含泪的惠安太后,床头站着两个宫装后妃,一个是何美人,另一个则是吕美人,她们两个,一个站在水盆边绞帕子,一个站在床头拿帕子给季子清陛下敷额头。
刘全顺老公公佝偻着腰站在床尾,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母后,皇兄他……”季子珊走到惠安太后身侧,扶住她的肩膀,声音打颤的出声。
惠安太后转过头,轻轻拍了拍搭在肩膀上的手,声音哀恸道:“扇扇……”她轻轻叫了一声女儿,然后扭头对何美人和吕美人两个吩咐道,“你们也照顾陛下一天了,回宫歇着去吧。”
何美人和吕美人双双忙道不敢,却在惠安太后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行礼告退。
“扇扇,你皇兄自幼疼你宠你,别的人,母后都不放心,你来照顾你皇兄……”惠安太后强自保持着镇定,先交代着叫女儿进宫的目的,然后又转视季元宝王爷,温声吩咐道,“元宝,你身子也不好,不能多劳累,叫你进宫,只是让你知道你皇兄的情况,这么大的事儿,不该瞒着你。”
季元宝王爷低声回道:“母后言重了,皇兄待我一向亲近,如今他病了,我自也该和扇扇一样,守在他身边照顾他。”
惠安太后目含欣慰的点点头,最后才看向季元昊太子,一字一字吩咐道:“元昊,你父皇这里,有你姑姑和你王叔照应着,你父皇病重,难免人心浮动,朝堂上的事,你就多费些心思,别叫闹出什么乱子。”
季元昊太子低声开口,隐隐带着湿润的鼻音:“皇祖母,我才是父皇的儿子,父亲病了,理该由我在榻前陪伴照顾……”
惠安太后打断季元昊太子的话,缓缓说道:“元昊,皇祖母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是,国事为重,朝廷大事不能无人做主处理,你听话,先去处理要紧的朝政,得空了,再来照顾你父皇。”
“元昊,别再说了,去吧。”季元宝王爷拍了怕太子侄儿的肩膀,也劝他先去处理急事。
季元昊太子吸了吸鼻子,朝屋内各位长辈行了行礼,才转身离去。
“刘全顺,传哀家懿旨,即日起,后宫妃嫔若非传召,不得随意离开寝宫,不得喧哗哭闹,违者定不轻饶,所有的内监宫女,不许私下议论陛下,违者一律杖毙。”惠安太后面色冷凝的又吩咐刘全顺。
刘全顺答应一声,也出去传旨了。
季子珊已经坐在季子清陛下的床头,死死咬着嘴唇不松口,她害怕自己一松开,就会放声哭出来,她低着头默默绞起手帕。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母子四人,惠安太后才颓丧衰败了神情,她先瞅了瞅昏睡不醒的长子,然后再去望眼眶含泪的女儿,又问:“扇扇,突然叫你进宫里来,可安顿好满满和二毛了?”
“我叫桂香照顾着他们两个。”季子珊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哽咽着再道,“王兄,你叫人去寻一下穆淮谦,让他先把两个孩子送去穆家几天。”
季元宝王爷神色凝重道:“我马上就交代人去办,你先照顾着皇兄,我再去问问御医情况。”
寝殿里顿时变得更静了。
“你皇兄啊,简直跟你父皇是一个性子,一忙起朝事来,不是忘了吃,就是忘了睡,说他吧,光嘴上答应好,一转眼,就又忘到脑袋后头了……”惠安太后坐在床畔,两行眼泪缓缓流了下来,“你父皇当年就是一场风寒……就是被一场风寒要了性命,御医说他是日夜操劳,平时瞧着没什么事,一旦发作了,就扛不住了……”
惠安太后抬起手,拿帕子缓缓拭着眼泪:“没想到,你皇兄也是这样,平时健健康康的,从不生什么大病,如今,只染上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让他成了这个样子,扇扇,母后真怕,怕你皇兄……”
“不会的,母后,我皇兄福长命大,一定会没事的,你别自己吓自己。”季子珊虽然心底惊惶的要命,却还是用最坚定的声音,去安慰已然鬓发银白的老母亲。
惠安太后擦干眼泪,强行打起精神来:“好,母后不说丧气话。”
时间一点点溜走,天色由明转暗,直到夜色深沉。
惠安太后早就上了年纪,却坚持要守着皇帝长子,不管季子珊怎么劝她都不肯离开,更兼夜色已深、风雪漫天、路湿难行,季子珊也不想叫惠安太后费事回慈宁宫,便说道:“母后,您先到偏殿歇会儿,养养神,等精神好了,再来看皇兄不迟,若是您也累倒了,叫我们怎么办……”
季元宝王爷伸手去扶惠安太后:“走吧,母后,这儿有我和扇扇呢,您去歇会儿,哪怕一会会儿呢。”
惠安太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了寝殿。
过了好一会儿,季元宝王爷才眉头深蹙的归来,见小妹妹趴在床前,眼巴巴地掉着眼泪,季元宝王爷便蹲低身子,温声开口道:“扇扇,别哭,皇兄一定会没事的。”
“那他怎么还不醒啊……”季子珊轻轻抽泣道。
季元宝王爷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又叫候在乾明宫的御医进来问诊,诊完,御医还是声音弱弱的表示,季子清陛下的状况并没有什么起色好转,季元宝王爷气的想砸东西,怒的想杀御医,却又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暴戾之气,依旧沉默的和小妹妹一同喂药、喂水、更换敷额头的毛巾等等。
后半夜时,刘全顺老公公捧着托盘进来,盘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
“老奴知道,王爷和公主心焦陛下的病情,肯定都吃不下东西,老奴斗胆劝上一句,陛下还要靠你们照顾,你们若是不吃东西,怎么有精力照顾好陛下,王爷,公主,听老奴一句劝,好歹稍微吃一点吧。”静静燃烧着的烛火,将刘全顺老公公佝偻的影子映在地上,他苦口婆心的说道。
这时,季元昊太子忽从外头进来,进殿之后,他先朝王叔和皇姑行了个晚辈礼,然后开口:“刘全顺说的有理,王叔,皇姑,你们先去用些吃的,父皇这里,我来看着。”
季子珊半点不觉腹内饥饿,但她还是接端过粥碗,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咽不下去,她就用力咽。
小妹妹明明是在吃瘦肉粥,却愣是搞出了像是在咽苦药的味道,季元宝王爷心酸之余,不免眼眶湿湿的发热。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却想说,乱讲。
他也是皇子,且是嫡出的皇子,可他从没有觊觎过什么皇位,在他心里,他皇兄并不只是一位兄长,他还代替着父亲的角色,在他还是懵懂无知的幼童时,他父皇就驾崩了,母后那时又怀着他扇扇妹妹,皇兄以年少之龄承继帝位,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却还会抽出一点点时间,陪他说话陪他玩。
那些都是他最珍惜的童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