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怪有些舍不得的。
这到底也是他和妻子的孩子,穆淮谦抚摸着公主老婆的后背,低声轻喃道:“若你真的不想生了,那就流了吧。”他当然知道,十月怀胎很受罪,一遭分娩同样受罪,每回看到她虚弱无比的产后情景时,他都心疼不已,“我不能替你受这份罪,所以,我听你的决定。”
季子珊把穆淮谦稍稍推开一些,目光认真的盯着将军老公:“你说真的?”
穆淮谦轻轻点头:“嗯,我也不忍再叫你受一次罪,长受罪不如短受罪,流就流了吧……你怀二毛时,中间间隔了那么久,我以为,你以后再也不会怀了,所以……等以后,我们想法子避一避,再不出现这种意外就是了。”
这个孩子,的确是一个意外。
他从没想过,他还会有第三个孩子。
季子珊闷闷地伏趴到穆淮谦胸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抑郁不快道:“这是最后一个。”
“扇扇,你不用勉强自己,真不想要,咱们就不生了,反正家里也不知道,咱们瞒好他们就是了。”穆淮谦目光温柔的揽着妻子,“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季子珊轻轻呸了一声:“你少拿甜言蜜语哄我……”然后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反正流孩子,也很伤身子,还不如生下来呢。”她现在二十九岁,还是适合生育之龄,生就生吧,一回生,两回熟,第三回 嘛……咬咬牙也就坚持过去了。
“对不起,又要让你受罪了。”穆淮谦真心感觉十分抱歉。
季子珊心中泛着甜意,嘴上却嫌弃道:“哎哟,行了你,就算我不想要,只怕我母后也不答应,她一听御医说我有孕了,高兴的不得了,哎,算了,算了,就当给你们再生一个玩了,先说好,我只管生,养不养,要看我心情好不好……”
穆淮谦微弯眼角,轻轻蹭了蹭妻子的额角。
当天,季子珊就随穆淮谦搬回公主府静心养胎,没过多久,就迎来了新的一年,别的人都在高高兴兴过年,季子珊却只能窝在家里吃吃喝喝养膘,闲来无聊之际,她便抱着自己的针线箩筐绣帕子,穆淮谦之前订要的帕子,季子珊终于在……第五年交货。
交货那日,穆淮谦摸着帕子上的大黄牛,笑得特别心酸感慨:“我还以为,有生之年都等不到你这块帕子完工了……”
“人家是慢工出细活嘛。”季子珊才不承认自己是个懒婆娘呢。
穆淮谦哈哈一笑,然后抱着公主老婆玩亲亲。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早成至亲至爱的夫妻,两人的感情积累,就如同在酿酒一般,时日越长,酒香越浓。
在府里坐稳胎后,季子珊于阳春三月间,挺着明显鼓起的小腹去宫里玩,到了慈宁宫,季子珊拎着挑金线的红色裙摆,在惠安太后面前转了一圈:“母后,我的新裙子好看么?”
“行了你,都要三十岁的人了,还臭美!”惠安太后板着脸斥道。
季子珊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三十岁怎么了?我照样是咱们老季家最漂亮的公主。”说着,还抬了抬下巴,极度自恋的补充道,“没有之一。”
惠安太后额筋抽抽的摆了摆手:“找……找你皇兄玩去吧,反正母后是受不了你了。”这个长不大的小妮子哟,怎么还跟三岁时一样,动不动就是‘我是最美丽的小公主’,这辈子到底还能不能长大一岁了!
被太后亲娘嫌弃的发话撵人,季子珊也相当孝顺,当即圆润麻溜地滚去了乾明宫。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调养,哪怕再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季子清陛下也恢复了良好的精神风貌,乾明宫重兵把守的书房重地,予季子珊而言,和自家的后花园也没什么区别,她想往哪儿逛就往哪儿逛,想往哪儿坐就往哪儿坐,毕竟,她可是连龙椅上都玩坐过的人。
“皇兄,你怎么又在御书房待着呀。”季子珊扶腰走进御书房后,顿时嘟囔起又在批阅奏折的皇帝老哥。
季子清陛下见小妹子来了,便拿笔杆点了点刘全顺,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身侧,刘全顺老公公自然明白陛下主子的意思,很快命人往季子清陛下旁边端搁了一把椅子,请季子珊在那里落座。
“气色不错啊。”季子清陛下抽空瞅了一眼小妹子,随口说道。
季子珊支起手肘,托着半张颜若桃花的腮颊,幸福之情溢于言表:“那是当然,我夫妻恩爱,儿女孝顺,没有什么烦心事,当然吃得香睡得好气色佳喽。”季子珊可不怕什么秀恩爱死的快,她都秀了十来年,也没和穆淮谦将军一拍两散,她看着皇帝老哥的侧颜,又轻声开口道,“皇兄,你身子才刚养好,怎么就又操劳起来了?”
“不碍事的,皇兄自有分寸。”季子清陛下抬眼蘸润了几笔朱墨,继续在奏折上刷刷刷笔走游龙。
季子珊沉默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季子清陛下执笔扭过头,好奇笑问:“怎么不说话了?皇兄不是不理你,只是手上这本折子才处理一半,等这本批示好了,就专心和你说话,不许闹脾气啊。”
“我这不在等着呢嘛。”季子珊心不在焉的哼哼道。
又过片刻,季子清陛下放下朱笔,接过刘全顺老公公奉上的茶盏,他揭开茶盖,略抿了两口便搁下:“平时叽叽喳喳的跟只喜鹊一样,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皇兄,我想和你说件事。”季子珊咬唇半晌,忽然一脸郑重的说道。
季子清陛下态度随和道:“说吧。”
“那你听了,不要生气。”季子珊又道。
季子清陛下微微挑眉,一脸好笑道:“你气皇兄的次数还少么,皇兄哪次和你真计较了?!!说吧。”
季子珊抿了抿唇角,这才斟酌着开口道:“我是想说,你年前生了那么重一回病,都是素日操劳太过的缘故,你岁数也不小了,哪能和年轻时相提并论,以后不如少操心国事,多专心养身,才能身体康健,益寿延年啊。”
季子清陛下缓缓敛了笑意。
季子珊看了看皇帝老哥的脸色,继续道:“皇兄,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才和你说这番话,元昊已经长大了,他可以帮你分担肩头的重任,你就稍微歇一歇,别再操那么多心了好么,我……”
“住口!”季子清陛下猛然神色一厉,“这些话是你能说的么?!”
季子珊被吼的身子一颤,她流着眼泪站起来,轻轻泣道:“是……臣妹失言了,臣妹这就告退。”说罢,就抹着眼泪转身离开,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季子珊吩咐候在外头的梅香,“梅香,吩咐人叫车,我要回府了。”
“公主……”梅香扶住季子珊的胳膊,神色诧异道。
季子珊轻轻吸一下鼻子,又道:“再叫人告诉太后娘娘一声,就说我突然想公子了,想回府陪他玩儿,今天就不在宫里陪她一起用午膳了。”
见主子情绪不对,梅香也不敢多问,只能先应道:“是,公主。”
回府后,季子珊就一直闷闷不乐,穆淮谦问她又咋了,季子珊起先不想说,但在穆淮谦的再三追问下,季子珊才说给他听,穆淮谦听罢,当即就吓了个魂飞魄散:“我的小祖奶奶,这些话怎么能乱说呢,就算陛下再疼你,你也不能说啊,你……你这不是……”
你的这番劝谏,相当于在逼陛下让权啊,身为掌权数十载的一国之君,陛下不大发雷霆才怪。
也就是陛下真心疼你,才让你囫囵着回家来,若是旁人敢说这番话,只怕早就脑袋搬家去见阎王爷了。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季子珊仰靠在穆淮谦胸口,隔着水红色绣金丝团花的薄绡纱帐,望着幽幽燃烧着的明亮烛火:“自我出生起,我皇兄就十分疼我,比他亲生的儿子女儿都疼,我知道,我那番话大逆不道,恐怕会惹他动怒生气,可我还是想说……”
“我只希望他能身体健康,平安到老。”季子珊闷声道。
穆淮谦亲亲公主老婆的额角,以示宽慰和安抚:“那你现在知道结果了?”
季子珊抹了一把眼睛,赌气道:“他爱听不听,睡觉!”
乾明宫,体元殿。
宽阔松软的明黄色御榻上,季子清陛下独自一人靠在软枕上,手里捏着一个荷包发呆,许久都不动一动,站在床尾的刘全顺老公公迟疑半晌,轻声提醒道:“陛下,夜深了,该就寝了。”
季子清陛下只掀了掀眼皮,却没吱声。
刘全顺老公公又犹豫片刻,才再谨慎翼翼的开口:“陛下,公主是小孩子脾气,一向心直口快,依奴才之见,她并没有什么歪心思,她只是关心陛下的龙体……”见季子清陛下没有冷脸呵斥自己,刘全顺老公公方敢继续说下去,“陛下不知道,您去年龙体抱恙时,公主天天趴在您床边流眼泪,她担忧的跟什么似的,根本吃不下一点东西,可每次用膳,她都特别用力的往肚子里咽……”
“别说了。”季子清陛下将绣着两只黄水鸭的荷包往枕下一塞,冷声吩咐道,“灭灯吧。”
刘全顺赶紧躬身应道:“是,陛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季子珊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府里养胎,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