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歌望着他,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有的只是无奈,“到了这一刻,你还是一点都不知错,你死都不会开口求朕原谅你吗?”
“不求。”白湖幺冷笑,“不要妄想我会认错,也不必给我留活路,杀了我以绝后患便好。”
他不是不生气,但他知道生气了也无用。
他不害怕,因为害怕也还是无用。
他不求饶,因为他就是如此执着。
他知道,今日他的死,可以换来阿星的安宁。
他死,太子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不仅如此,太子记着卓离郁的人情,也会放过阿星一马。
皇帝会念着昔日师兄弟的情谊,不会为难阿星。
卓离郁更是不用说,对阿星的情是真的,自然也会照顾好她。
他这一生不过三十几载,风光无限的日子与平淡如水的日子都体会过,还没有体会过落魄。
求饶认错,若能换来皇帝的法外开恩,在外人看来是一件幸事,在他看来却是耻辱。
他宁可痛快地奔赴黄泉。
“到此刻,你还这么执迷不悟,朕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卓南歌漠然地道了一句,朝身旁跟着的暗卫吩咐了一句,“给护国公赐酒。”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赐酒,赐的是毒酒。
“呜!”
妙星冷在吴银手上挣扎着,似乎想要朝着白湖幺跑过去,嘴里塞着的布条让她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
此刻空气一片寂静,白湖幺似乎能感受到她憋在喉咙里喊不出来的嘶吼,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妙星冷眼中的泪花。
妙星冷冲他拼命摇头,无声地呐喊着——不要喝。
“阿星,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保重。我相信如今的你已经可以凭本事过得很好,我不需要再担心你,只是有些遗憾,来不及见到你的儿女出生。”
他说话时,已经有人端着酒杯,走到了他的面前。
白湖幺从容地接下酒杯,不再去看妙星冷,而是望向皇帝,“这毒酒的药效有多快?”
“鸩酒。很快断气,不会受折磨。”
“这倒是一个痛快的死法。”白湖幺望着杯子里的液体,毫不迟疑地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妙星冷在他饮下酒的那一刻,昏厥了过去。
吴银扶住了她倒下的躯体,卓离郁很快就上前来,把妙星冷拉回自己的怀中,替她松绑并取下了口中塞着的布。
他看向白湖幺,“岳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星。”
白湖幺不语,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生命的流逝。
卓非言见他坦然赴死,便也不吝啬说上一句送行的话。
“护国公,今日本宫欠下七弟一个大人情,所以我答应他,不会把你的所作所为流传出去,我不会让七弟和弟妹难堪,你死后,不会被冠上叛臣的头衔,你安心去吧。”
白湖幺依旧不理会。
卓非言也没指望他会说出感激的话。
敌人将死,他心中的憎恨自然也会随之消弥,尤其对方与父皇曾是交情深厚的师兄弟,给对方留几分面子,也是给父皇面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白湖幺的身躯总算是支撑不住,缓缓倒在了草地上。
意识逐渐朦胧,他看见对面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十几年前你离开的时候,落下了一个东西,朕帮你保管很久了,应该还给你。”
卓南歌说着,抓过了他的手。
下一刻,白湖幺就察觉到指尖触碰到一颗冰冷的珠子,他毫不犹豫地捏住。
珠身光滑,内嵌金月,日光打在珠子上,一片淡淡的金色光华浮动。
金月明珠能够陪着他下葬,挺好。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应了你的要求,入了朝堂,我本应该和金月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若我不入朝堂,她就不会遇见你,也不会死,你我师兄弟,也不至于结仇,那份真挚的情谊,或许可以维持到死去。”
白湖幺缓慢地说着。
“你在怨恨朕当初拉你进朝堂?”卓南歌的脸色无悲无怒,“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朕想让你风光无限,陪朕一起看这锦绣河山。”
“我的心里没有江山社稷。”白湖幺合上了眼,“只有家人……”
只有家人。
四个轻飘飘的字,落在卓南歌的耳中,让他长叹一声。
楚金月啊楚金月。
何德何能。
“父皇,护国公已死,他的这些手下们,如何处置?”卓非言询问卓南歌的意见。
卓南歌道:“自然是按照国法处置。他们参与了护国公的行动,就应该受到惩罚,看他们一个个也都忠心耿耿,应该不介意给护国公陪葬。这样罢,再留他们活几天,料理护国公的后事,将护国公与他的妻子葬在一起,丧事操办完之后,每人赐一杯鸩酒。”
“那就依父皇的意思。”
卓非言看着阿虎等人,仿佛全都散失了斗志,面如死灰,没有一个人开口求饶,也没有一个人惊惶恐惧。
他们都欣然接受赐死。
这就是护国公培育出来的勇者,个个如他一般,无惧死亡。
卓非言走到了卓离郁的身前,望着他怀里的妙星冷,“七弟,虽然你的做法正确,可弟妹未必会理解,护国公之死,她会怪你吧?”
若非卓离郁插手护国公的计划,护国公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怪是肯定的,我自会安抚,她没了父亲,我就是她最大的依靠,她终究还是会选择跟着我好好过日子。”
卓非言点了点头,“那就好。”
由于妙星冷没有参与护国公的计划,卓非言对她自然也就没有埋怨,心中只觉得,以卓离郁的能耐,一定能安抚好妙星冷。
一切尘埃落定,众人自然不必在山脚下停留。
卓南歌和卓非言启程回宫,卓离郁带着妙星冷回王府,一部分侍卫负责运送护国公的遗体以及扣押护国公的一干手下回国公府。
卓非言回到寝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找叶冰清的身影。
他命人把寝宫上上下下搜查好几遍,也不见叶冰清。
跑了?
他气得摔东西。
很快便有宫人上前来禀报,“殿下息怒,虽然没有找到叶侧妃,但奴才发现了叶侧妃留下的书信,就压在她卧房的茶壶底下。”
卓非言连忙夺过宫人递来的信,打开一看,正是叶冰清的字迹——
我在百花园等你。
短短七个字,让他愤怒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她明明能逃,却还要留书给他,说出她所在的位置,这是为何?
陷阱?
护国公已死,她只不过是护国公的一颗棋子,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卓非言毫不犹豫地下令:“准备马车,去百花园!”
……
齐王府内,妙星冷躺在床榻上,卓离郁坐在床沿边上,等着她醒来。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醒了。
很快地,妙星冷眼皮子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
“阿星,你醒了。”卓离郁把她从榻上扶了起来。
妙星冷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白湖幺的情况。
“老狐狸没事吧?”
“他没事,你放心。”卓离郁帮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没有人能识破我们的计划,太子没有半分怀疑。”
“他跟你比起来,果然还是嫩了。”妙星冷淡淡一笑,“我有点渴。”
“我给你倒茶。”卓离郁走到了桌边倒了杯茶,回到床边递给妙星冷,“对了,叶冰清在隔壁的百花园等你,说是要和你告个别。”
“告别?对,她得赶紧逃,卓非言不会放过她的,她最好离开帝都,逃得远一些,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去跟她道个别,让她尽快离开,太子应该很快会通缉她,我们得帮着她躲过太子的追捕。”
妙星冷迅速喝完一杯茶,便去往百花园。
百花园的庭院之内,花叶飞舞。
叶冰清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只酒杯。
听见空气中的脚步声,她抬眼,望着那迅速奔来的身影,淡淡一笑,“阿星,师父怎么样?”
妙星冷道:“他不会怎样,你不用操心他,你要操心的是你自己。你应该早点离开,何必等着跟我告别?太子如今肯定在到处找你,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得赶紧离开皇城,盘缠收拾好了没有?”
“收拾盘缠干什么?”叶冰清道,“我不打算离开帝都。”
“你开什么玩笑?不走,等着太子来抓你吗?就算他念着旧情不杀你,你也会面临严厉的惩罚,你别磨蹭,赶紧离开,我和齐王会派人护送你。”
妙星冷说着,上前便去拉扯叶冰清。
“阿星,你不要拉着我,我真的不打算走,我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再劝。”叶冰清推开妙星冷的手,“我哪都不去,你不必为我谋划。”
“你到底想干什么?”妙星冷的脸色有些沉,“难不成你还指望太子对你网开一面?别傻了,他差点葬身灵山,他的困境是你造成的,你并不无辜,因为他喜欢你信任你,所以无法原谅你的欺骗,他对你的恨,比对老狐狸还要多!”
被亲近的人算计,比被敌人算计,更令人感到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