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想到傅云英果然听说过这道谜面,惊喜万分,记下答案,追问:“不知令长辈是哪位?”
“他已经仙逝了。”傅云英脸色微沉。
少年啊了一声,连忙拱手赔罪。
傅云英神色黯然,沉默一瞬,忽然笑了笑,道:“你这么喜欢灯谜,我那位长辈如果在世,一定和你相谈甚欢。那本册子已经遗失了,不过我能早已熟记在心,能从头到尾默写出来。不知公子高姓大名,等我默出灯谜集,可以送一本给你。”
正为惹傅云英伤心而懊悔不已的少年听了这话,犹如喜从天降,又惊又喜,一叠声道:“多谢多谢!我正想求你把那本册子借给我看呢!”
他激动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嘿然道:“我不是本地人,我家在武昌府,明天我就回去了。你要找我,可以去渡口找一家姓杨的牙人,他是我家以前的老仆。”说到这,他忸怩了一下,“我姓杨,叫杨平衷。”
傅云英嗯一声,客客气气和他作别。
杨平衷感激她将要以长辈的心血相送,吩咐仆从送上银钱百两作为酬谢,傅云英坚辞不受,道:“方才那五十两足够了,公子是有缘之人,我若收下这银子,长辈九泉之下晓得,必要怪罪于我。”
言罢,果断转身离去。
杨平衷有些意犹未尽,一脸依依不舍之态,目送傅云英一行人离开。
等她的背影融入灯火阑珊处变成模糊的暗影,杨平衷感叹道:“常听人说黄州县民风淳朴,果然如此。这傅家小相公不仅天资聪颖,还是个性情中人,我喜欢!”
长随们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
傅四老爷揣着五十两银子回到家中,犹如脚踏浮云,头重脚轻,茫然道:“英姐,你说的长辈是谁?是不是二少爷的哪位老师?”
傅云英轻声答道:“四叔,那是我哄杨平衷的,灯谜册子是我自己编着玩的。”
她没有撒谎,只不过那册子是上辈子闲极无聊时编来供元宵灯节时用的,所以找不到现成的册子给杨平衷。
傅四老爷一愣,勾起手指轻敲傅云英的额头,“傻闺女,哪有这么哄人的,不吉利。”
傅云英也愣了一下,为傅四老爷温和的语气。
她鼻尖发酸,微微一笑:“没事。”
“既是你自己耗时耗力编的册子,为什么白送给杨平衷?”
傅四老爷不傻,傅云英知道杨平衷家境富裕,而且极有可能是超出寻常的富裕,所以刚刚坑了杨平衷一把,顺利拿到五十两银子,为什么不趁热打铁把那一百两也收下?武昌府的豪门巨贾中确实有好几家姓杨的,他们家富甲一方,家中金银堆成山,腰缠万贯,肥马轻裘,一百两银子于市井百姓来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但在杨家人看来,不过是逛一趟花楼的打赏而已。不要白不要。
月华如水,月光漫进通往内院的抱厦,被明绿色窗纱细细筛过,罩下一片潺潺流动的斑驳光影。
傅云英接过丫鬟递到手边的竹丝葫芦灯笼,漫不经心道:“五十两银子真的足够了。”
杨平衷可能是真傻,他的家仆却不好糊弄,坑他一次小小报复一下他下人的失礼怠慢解气,再继续坑下去得不偿失。
傅四老爷低头,目光在傅云英脸上转了几转,面露欣慰之色。
英姐不缺钱钞花,但可能是幼时吃过苦的缘故,她不愿太过依赖他这个叔叔的抚养,回来还没几天就想办法自己挣钱。
他欣慰心疼之余,亦有些担忧,怕她小小年纪钻进钱眼里,失了秉性。
还好英姐懂事,守得住分寸。
傅四老爷捋须微笑。
…………
中秋过后,卢氏并没清闲下来。
陆陆续续有人上门相看傅月和傅桂,不止卢氏不得闲,大吴氏、傅三婶也忙得团团转,连从来不管事的韩氏也被抓去帮着料理杂务。
这日,忽然有人登门,自称是武昌府钟家府上,要来傅家求亲。
卢氏听见下人禀报,惊多于喜,连忙着人去铺子里请傅四老爷回来,她是妇道人家,做不了主。
第54章 写信(捉虫)
枣树的叶子渐渐落尽了,只剩盘曲如虬龙的枯瘦枝干,映着瓦蓝的晴空,灰白的院墙,乌黑的瓦檐,宛如一幅静静铺展开的画卷。
傅云英看完孔秀才亲自送来的信,凭窗眺望庭院景致,忽然听见几声水鸭嘎嘎叫。
芳岁和朱炎不知从哪里捉来几只鸭子放进院角新挖出来的池子里,绿水浮白鸭,冷清的院子顿时热闹不少。
“官人说这边太幽静了。”芳岁推门进房,给傅云英筛了杯热茶,笑嘻嘻道,“养几只鸭子给小姐解闷。”
傅云英淡淡嗯一声。
不是院子太安静了,而是她这个主人孤僻冷淡,镇日不出门,傅四老爷担心她寂寞,三天两头想办法哄她出去玩,时不时往丹映山馆塞些讨人喜欢的小玩意儿逗她。会学人说话的鸟,乖巧柔顺能给人作揖的小猫小狗,憨态可掬的灰毛兔子……她养不了半个月,全都送人了,傅四老爷不折不挠,又给她送了几只水鸭来。
傅四老爷想得很周到,她实在忙,没有多余精力去陪小猫小狗玩,鸭子和猫狗不一样,只需要把它养在院子里就好了,完全不用管它,等养大了,还能下鸭蛋,好做咸腌蛋吃!
芳岁把这话转述给傅云英听,她摇头失笑。慢慢喝完一盏桂花茶,听院子里的丫头们围着池子哄笑,心念一动,命芳岁取来纸笔,铺开一张毛边纸,拈笔蘸取浓墨,随意勾勒几笔,笔肚蘸些许淡墨,以侧锋淡墨描出背部和胸腹,然后再用重墨勾画鸭喙、脚掌,一只绒毛整齐、张开短翅欢快扑腾的鸭子渐渐浮现在淡黄色毛边纸上。
“小姐画得真好。”芳岁在一旁笑着赞道。
傅云英微微一笑:“为什么觉得好?”
芳岁面露疑惑之色,想了想,答道:“因为小姐画得又快又像啊!就像活生生的鸭子在纸上嘎嘎叫一样。”
傅云英垂目看着书桌上一沓泛黄的毛边纸,若有所思。
她每天画一张画,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躲在草丛里的虫蚁,庭前院后栽种的梅兰竹菊……她看到什么就画什么,下笔随意,不管结构布局,不讲层次形态,眼前看到的是什么笔下就画什么。
文人的画笔笔寓情,不论山水还是百花,或清高傲物,或高雅坚贞,或潇洒豪放,或消极避世,都有傲骨品格。士人画,树如屈铁,山如画沙,线条典雅,讲究抒情内蕴,不重形式。
傅云英恰恰相反,她并没有效仿大家把自己的书法融入绘画之中,她下笔时没有多加思考,自然不能寓情于图。
如果赵师爷看到傅云英现在的画,一定要批评她太过散漫,走入歪门邪道了。
她沉思片刻,令丫头铺纸磨墨,坐在光线明亮的南窗下给傅云章写回信。
傅云章刚离了武昌府往北去,他虽常常离家,但从没有离开湖广境内,头一次去距家有千里之遥的北直隶,紧张忐忑之余,还有些压抑不住的雀跃。
很难把云淡风轻的傅云章和激动雀跃这种情绪联想在一块,但从他写的信看来,确实如此。他信上随意写了些路上的见闻,和朋友们游览名胜的趣事,夜宿驿站的窘迫,字里行间未加雕琢,满溢着一种轻快活泼的鲜活语气。
太不像傅云章了,又分明是他的笔迹和遣词习惯。
傅云英隐隐有种感觉,离陈老太太越远,傅云章似乎越放松自然。
其实他也只是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年轻人……
傅云英怔怔出了会神,墨水顺着笔尖淌下,把雪白的纸张脏污。她重换一张干净的青纸,写下题头:“仲文吾兄……”
傅云章临行前,赵师爷为他取字仲文。
“……吾兄,见字如晤,一别数日,今得手书,妹心稍宽。家中诸事安好,万勿悬心挂念。秋高气爽,兄携友乘兴闲游,妹心向往之。然渐入隆冬,北地严寒,兄离家在外,伏惟珍重……”
她嘱咐他多备些御寒衣物,提醒他常备冻疮膏,告诉他赵师爷又挂印辞官了,江城书院的山长和他是旧相识,仰慕他的才学,邀他去江城书院担任讲学,赵师爷应下了。她不久后就会随赵师爷一起去武昌府,韩氏和她一起搬去大朝街。
傅云启和傅云泰也要去。傅云章一走,族学里的少爷公子们就如脱了笼头的野马,整日东游西逛,斗鸡走狗,一连好几天看不见人影。孙先生甚为忧虑,建议傅四老爷送两位少爷去江城书院读书,书院管理严格,藏书丰富,师长皆是本地名声清明的士人,傅云启和傅云泰哪怕到最后学不出什么名堂,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傅四老爷想也不想就同意下来,他早就想把不成器的儿子和侄子送到外地去历练一番,奈何大吴氏、卢氏舍不得他们吃苦,计划一再耽搁。眼看两个皮小子越长越大却没什么长进,傅四老爷又动了心思,刚好傅云英将随赵师爷去武昌府,他索性把两个臭小子一并扔到武昌府去,人多还有个照应。
傅四老爷心里门儿清,有傅云英在,傅云启和傅云泰吃不了什么苦头。别看英姐对两个哥哥冷淡疏远,她这人护短得很,如果有人欺负启哥和泰哥,英姐头一个给两个哥哥出气。当然也不能全部指望英姐,傅四老爷叮嘱过她,如果启哥和泰哥自己调皮捣蛋惹祸上身,不用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应对,兄弟俩长这么大还一团孩子气,该叫他们俩见识一下什么叫世道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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