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许久不见,你这会倒是变得很小了。”
凤非离眯起眼睛,抬头凝视着这张略有几分熟悉的面容,冷声道:“你是谁?”
这漂亮的和尚歪了歪脑袋,神情竟是略有几分委屈:“我是明辉啊,三娘你当真不记得我?”
凤非离张了张嘴,这一次迟疑良久才勉强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上个世界教给她的经验告诉她最好不要轻易说不认识不然容易出事,于是她点点头,乖乖道:“想起来了。”
“看起来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活了好久。”明辉倾过身子伸出自己的手臂,竟是一把把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女童生得瘦小纤细,轻轻松松坐在他的手臂上,明辉单手抱着她,另一手神情怜惜的摸了摸她幼嫩的脸颊,“怎么这一次你这么瘦?比你练鬼修的那段日子还要瘦。”
凤非离神情莫测,这和尚随口提起鬼修,她才想堪堪起来这人是谁。
——毕竟鬼王宫里那么长一段时间的囚禁生涯,还是足够记忆深刻的。
“……明辉。”
这一句,便用了明辉熟悉的语气,白发的僧人眉宇舒展,露出了一点满足的微笑。
“你现在才想起我是谁。”
和尚细细端详了她半天,半是惋惜半是遗憾的摇头道:“你现在还生得小了点,等你大了,我再来娶你。”
凤非离:……这和尚什么毛病。
“你先放我下来。”她若是旁人面前还能有心思装装样子,可在这人面前实在是做不出女童的柔弱姿态,于是她推了推明辉的肩膀,和尚垂着眼,很是恋恋不舍的把她放了下来。
“主子!”薛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半晌没能出声,这会终于叫了一声。明辉瞧了他一眼,低声对她道:“这人是个忠心的,你若是喜欢,留在身边照顾自己也好。”
朱贵妃早已经在明辉说话的功夫吓得晕了过去,跪着的一地宫女也都差不多,唯有一个栀子咬着牙白着脸,直挺挺的跪在那儿,显得异常突兀。
“……我本想着让你直接继承皇位,但是奈何这皇帝的心思我实在是搞不懂,最终弄成了这个样子。”明辉一脸知道自个做错事但是不知道如何弥补的样子,看上去倒是茫然又乖巧。
但他紧跟着的动作就是一挥袖子,立刻便见到皇帝颈子上缠着的绸布缓缓锁紧,老皇帝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窒息声,大殿内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皇帝脑袋一歪,直接被绞死了。
跪在地上的薛泓听见那声骨头响,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凤非离一脸无语。
“我又做错了?”明辉茫然的问道。
“……你让我完成贵妃娘娘的梦想,弑父篡位。”
“可他又不是你的亲爹爹,”明辉不解道:“三娘,你又不在乎他,他正好又是你的阻碍,我为何不能杀了?”
凤非离神情莫名,扭头看了一眼这光风霁月的白发和尚。
“……你是个僧人。”先是蓄发又是娶妻,现在这会又是直接轻描淡写的杀了个人……不提清规戒律,这人悲天悯人慈悲为怀都哪里去了???
明辉不解道:“我当然知道我是个僧人,可这又有什么干系?”他在凤非离蹲了下来,手指细细描摹过对方的眉眼轮廓。
“……这回我把这天下送给你玩,三娘,你不生气了、不走了好不好?”
第56章 江山美人令(4)
在明辉的“帮助”之下, 凤非离就这么莫名其妙轻轻松松的坐上了皇位,年幼和性别不是问题,也不是阻碍, 明辉是一出现便压住了所有人的意思。
——这道理她也很清楚,这就是最简单不过的一力降十会, 明辉还是当年那个性格, 就算现在好像已经入魔许久了其实也和最初的那个和尚没什么区别。
还是当时那样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一副禁欲优雅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样子,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特别讨厌的……这话说的其实还是稍稍有点不对。
——若论执念,明辉绝对是有的。
明辉执着于一个凤非离的时间少说也有了数千年, 他若是个疯疯癫癫的痴狂模样也就罢了,偏偏摆在凤三面前的明辉依然是一个冷静自持的和尚, 除了他的样貌和身上的魔息, 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入魔千年的妖僧, 更像是什么德高望重的世外高人。
凤非离不是那种看不懂形势的固执性子, 明辉在这个世界里拥有着可谓通天彻地的神鬼之力, 她不会选择去挑衅他或者是激怒他,若是能安稳做完自己的任务直接离开是最好的结果,虽说眼下情况来看,似乎是有些麻烦。
——凤非离做了五六年的闲散皇帝才隐约摸到了一点这个国家真正实权的边,一直到她成年之际才真正意义上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国君;不知道是老皇帝之前不问朝政的后遗症还是明辉成为一国国师的潜在影响, 那些大臣仿佛生怕凡间琐事扰到当今陛下和国师大人的清修, 只要明辉一出现在宫里, 她的书案上所有的折子都会消失。
要凤三来说,她现在的日子除了比这一世的小时候吃喝用度好了不少以外,并没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从一个小的牢笼换到了一个大的笼子里……都是金银玉石无上荣光铸就的坚固牢笼,进得去,出不来。
这么一看倒是和鬼王宫的日子没什么区别。
年轻的女皇斜卧在湖心亭中的美人榻上,薛泓垂着头替她细细用檀木梳梳着她散在背后的长发。
凤非离只是看了一眼就随手扔掉了手里的折子,她曲起手指敲着龙椅的边缘,嘴边忽然勾着一点冷嘲的笑。
“这些是不是以为朕在宫里,看不到外面?”
其中有个年轻的小宫女见状,怯生生的说了句:“陛下莫生气,国师大人一会便来了。”立刻被旁人神情慌张的捂着嘴拽了下去。
凤非离单手撑着脑袋,略有些疲倦的闭着眼睛,对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算了,下不为例。以后莫要让她出现在朕旁边就是。”
年长些的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庆幸:“多谢陛下饶命!多谢陛下饶命!”
凤非离似是叹了口气:“……这才几年啊,薛泓,朕就落得这么个恶劣的名声?”
“奴才不知,但是定然不会是陛下的错就是了,是奴才下手太重的错。”
薛泓头也不抬的继续梳着她的头发,他入宫入得晚,声音和脸部的轮廓这些年渐渐成形,看起来非但并不似其他太监那么阴柔,反而多了几分雌雄莫辩的美感,那道疤痕也有种别样的魅力,时常惹得一些新入宫的小宫女看着发呆。
这些年因为女皇的偏爱专宠,薛泓可以说是这深宫之中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许是因为他身份特殊,凤非离这些年都没考虑过把身边的薛泓换掉,即使她比谁都知道薛泓在替她“处理事情”上的手段总是异常恶毒残忍花样百出,而这些名头无一例外全都跟着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凤非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扯扯嘴角:“到你嘴里,朕总是没错的。”
薛泓淡淡道:“奴才总是这么想,不过国师大抵也是这么想的。”
凤非离闻言瞥了他一眼:“薛泓……你也要气朕,是也不是?”
薛泓穿着一身金线黑底的内监制服,垂眉敛目,看上去乖巧得很:“奴才没打算气您,只是这是事实,没理由因为您讨厌国师,奴才就忽略这件事儿。”
全宫上下都知道当今陛下和国师有着数不清理还乱的前尘孽缘,当今陛下的上位过程本就极为离奇古怪,加上国师那呼风唤雨和白发僧袍的奇妙模样,简直就是现实存在的的神话话本。
明辉不善言辞,但是他从不吝啬于和旁人分享自己和三娘当年的故事,那少说也是数千年的纠葛,就算明辉嘴皮子不利索不会说故事也没关系:无论是那大婚出逃和还是寺庙之外苦守候五百年的故事,就算用了干巴巴的语气描述出来也是那么的引人遐想;宫墙之外的年轻男女们为此脑补了一个又一个爱恨纠缠的凄美故事,各类话本花样繁多,不知道养活了多少茶馆说书客和走南闯北的戏班子。凤非离第一次知道自己在百姓眼中的形象几乎只剩下话本之中那个痴心不改的幽冥鬼王的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扔掉了手中的杯子,那刚刚送上来的白瓷茶盏正好碎在旁边站着的薛泓脚边,从那之后凤非离的旁边再没人讨论一句相关的话题。
她很生气,即使好像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生气。
薛泓理解,但是他无能为力;
明辉大约也理解,可惜的是他是唯一一个不会帮她的人。
——她亲政多年的威严却还比不过明辉在小阁楼里随口说的几句话,那小子她在了解不过,即使是现在他对于凡尘俗世依然是一窍不通,不过是因为白发的美貌僧人太过独特,宫内宫外没有一个敢反对他的;甚至于她这个皇帝哪怕只是说一句不喜欢都会引来一堆人的反驳和争辩。
……这才是她最为深切厌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