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养母人微言轻,性情懦弱,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随侍的宫女说这孩子是祸水她便也跟着真心实意的信了。
凤非离懒得怪她,这深宫后院人人都是看着上面的眼色行事的;小姑娘是皇室嫡女又有什么用,皇上不喜欢,皇后更是已经死了,一个没有靠山不到十岁的小丫头,任谁都能欺负两下;若非她底子好壳子里又是个成年人,估计她甚至活不了这么大。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办法阻止养母的死。
……一场毫无疑问的毒杀,可悲的是,就算知道谁是凶手,她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那个男人是铁了心让她死,如果不能直接做到,那么就只能从旁入手。
凤非离来的时间不巧,正是她养母喝药了一段日子,毒入肺腑的时期,那会的凤非离刚刚查出来养母每日饮用的安神药里藏着慢性的□□,却还没等她想办法查出来什么,她的养母就因为所谓的“气血攻心心脉无力”死在了床榻之上。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凤非离再次失去亲人却一脸无悲无喜,连眼泪也懒得掉,她只是独自一人来到养母的床榻之前,摸了摸嘴角溢出血丝的女人脸颊。
她和这个女人之间没什么感情,这名宫嫔只是尽了自己的义务,让她不至于饿死冻死,吃穿用度还都不错,只可惜那双眼睛一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什么恐怖的煞神,又是厌恶又是惊惧。
凤非离忍不住又摸了摸这女人的脸。
之前这张脸还是花朵般的娇艳柔美,现在她就像是一小撮枯萎的花瓣碎屑,失去了美好的生气与鲜活的味道。
这娇美女子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死的样子却像是个四十岁的苍老妇人。凤非离安抚过躁动惊慌的宫女,弄来了养母生前最喜欢的一套首饰和衣服,亲自给这年纪并不大的女人从头到脚重新梳理了一番,等到侍奉她的那名小太监进来时,她正耐心的用水晕开白瓷盒里已经干掉的胭脂,用一点点的扫在养母苍白的脸上,使她的面容恢复了短暂的光彩。
“主子。”那名小太监名唤薛泓,年纪也才只有十八岁,可惜的是脸上一道狰狞疤痕毁掉了整张脸,配合他常年耷拉下来的嘴角和一双阴沉沉的黑眸子,让他的样子看起来愈发可怖。
薛泓原本生得不难看,最初入宫脸上也没有疤痕,可对于一个太监甚至是一个男人来说,他的容貌却太过妖娆艳丽,十二岁进宫那年被善妒的后妃用沾着药的簪子从额头划到了颧骨下方,彻底毁了这一张好容貌,原本毁了样貌的太监是要被送出宫或者直接处理掉的,但是为了给那位三皇女增加一点嘲笑的本钱,薛泓便扔给了同样受人嫌弃的三皇女的身边,做了她身边唯一一个侍候的贴身太监。
堂堂一个皇室的嫡女,身边贴身侍奉的不是宫女而是个太监,若说这其中没有皇帝的默许,凤非离是打死都不信的。
好在薛泓比起那些心眼多多一门心思想着踩着皇女往上爬的家伙们老实的多,说一句他对小皇女忠心耿耿也是毫不为过,这也算是她枯燥生活中唯一的安慰。
“奴才知道是谁动了手了。”薛泓的声音也是极为嘶哑难听,那是被人恶意用药熏出来的结果,凤非离听惯了薛泓说话眉头都不皱一下,手中的眉笔稳稳地描过床上女子浅淡的眉眼。
薛泓等了一会没等到她回声,便自己又接着道:“是朱贵妃的意思。”
凤非离幽幽道:“能让你查到就说明人家压根没打算瞒,你又何必去特意查。”她样子生的小,说话却是成年人的口吻,凤三自己懒得掩饰,便时常总会引得旁人以看妖精似的眼神看着她;薛泓见惯不怪,上前躬身接过她手边的胭脂盒,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床榻上躺着的女人。
“主子手巧,娘娘现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似的。”
他这话说得诡异极了,像是句称赞,又像是嘲讽;宫中太监日子过了久了一个比一个人精,措辞语气也总是极尽卑微。偏偏什么话到了薛泓的嘴里就一点谄媚的味道没有,因为这个,他没少被人找借口挨上一顿毒打。
凤非离不以为意,抬手整理了一下养母的衣领,细细端详了一遍她的模样:“她生前喜欢漂亮,奈何死法可真的是一点都不漂亮,看在她养了我这么写日子,死后唯一能做的也只能给她打扮打扮。”她像是感叹又像是惋惜,絮絮叨叨的念完之后这才回头看向薛泓:“你还有什么事情找我?”
薛泓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些犹豫:“……皇上派人传了口谕,让您去一趟永乐宫见他。”
“见我?还是永乐宫?”永乐宫是老皇帝特意建造用来寻欢作乐的地方,耗时十年花费人力财力无数,可以说是天底下是皇帝最喜欢的地方;而三皇女却是皇帝最讨厌最厌恶的人,旁人无意提起都要惹得皇帝雷霆震怒的程度。
“是的,而且女官大人虽然也很着急的样子但是却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告诉了奴才,又让奴才传讯给主子……所以奴才觉着,这里似乎有些问题。”薛泓垂下眼睛低声道。
总而言之,比起皇帝的意思,更像是女官本人在“假传圣旨”——不过因为皇帝本人一时兴起乱七八糟不合规矩的事情做了也不少,这件事乍一看上去好像也没有那么奇怪。
“谁传的令?”
“陛下身边的贴身女官,栀子,现在还在大厅等着呢……不过因为奴才说这里死了人,那位姑姑说怕染了晦气就没进来。”
凤非离眯了眯眼睛,嘴角却忽然翘了起来。
那抹笑挂在她年幼的脸上,有种莫名的阴森血煞气。
“有问题也要去,圣旨就是圣旨,就算是假的也得有她的底牌……说不定我那父皇真的就是想见我呢?”她转身去梳妆匣里拿了根细细的银簪子藏进袖子里,联想到她等一会需要去的地方她那这东西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薛泓挪开眼,只当做自己没看见。“奴才不这么想……要奴才来看,女官大人更像是故意为之。”
“想不想的,人都来了,就这么大个院子,我还能去哪儿。”她慢条斯理的抚平自己的衣袖和裙摆,一派老成之气。
“那奴才跟您一起去。”薛泓道。
凤非离瞥他一眼:“我养母还在这儿‘躺’着呢。”
薛泓平静道:“奴才就只有您一个主子。”
凤非离扬扬嘴角:“你倒是有意思,行啊,跟着吧。”
第54章 江山美人令(2)
名叫栀子的女官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 她像是刚刚从永乐宫临时跑出来一样, 甚至没来得及换上身得体的衣服就过来传讯了, 她身上裹着的是一件桃红色的薄纱裙子,袖子又薄又透, 眼神好些的轻而易举的就能看见这姑娘白嫩圆润的胳膊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奇怪伤痕。
凤非离现在的身高只到人家姑娘的腰, 对方一双胳膊上的痕迹看的是一清二楚, 她的眼睛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只当做自己之前什么都没看到:“父皇叫我?”
“……是的, 小殿下。”女人嗫嚅了几下嘴唇,对她福了下身子, 小小声的说道。
凤非离歪了歪脑袋,蓦地笑了。“你怕什么?我都没怕。”
“您的错觉, 小殿下。”女人的脸上恢复了几分生气, 伸手去抓凤非离的手腕:“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免得陛下生气。”
薛泓的胳膊突然挡了上来,女官微微侧头,对上另一双阴沉漆黑的眸子。“我家主子身子不好,若是嫌弃我们走得慢, 让奴才背着我家主子走就是了。”
“……你倒是个忠心的。”栀子抿起嘴唇,她的眼睫微微垂着,像是掩着某种诡异的焦躁和不安:“那我们快走吧。”
宫中常常死人,区区一个从没承宠不说就被扔到冷宫的宫嫔究竟是死是活没人会在意。凤非离看她似乎没打算给自己留时间安排养母的身后事, 只得抬脚跟上。
“主子?”薛泓没答话, 只是低着头看着皇女本人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那把难听的嗓子让栀子忍不住皱起自己细细的眉头。
“走吧。”
“那奴才背主子过去。”薛泓立刻在她前面蹲下身子,凤非离瞅瞅栀子愈发焦躁的眼睛,乖乖趴到了薛泓的背上。
其实他们两个虽说相处时间很长但也很少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凤非离再不受宠,那骨子里流的也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血脉,薛泓从不敢碰她。
但女孩刚刚爬到自己的背上,这年轻人便无意识的摈住了呼吸。
她实在是轻得要命,那双细瘦伶仃的胳膊慢悠悠地圈上了他的脖子,像是某种奇怪的枷锁挂在那儿,像是片柔软的羽毛,又像是什么铁铸的枷锁。
“我们得快点。”栀子忍了又忍,见这小太监背起女孩后脚步反而变得更加迟疑久久不愿踏前一步,终于又催了一回。
凤非离在薛泓背上弯了弯眼睛,轻言细语的道:“我那父皇一向不愿意看我,您这又是急什么?”
她见栀子催的急,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这姑娘大抵是做了什么不好言说的事情准备拉她去老皇帝那里做个垫背的;三皇女虽不受宠,但名义上和血缘上依然是皇室的嫡女,前皇后的女儿,背后还立着个虎视眈眈权倾朝野的皇后母族,皇帝不喜欢没关系,她的身份决定了她没法轻易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