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的颜色浓烈犹如浓稠的鲜血,一如当年女王蒂芙萝背后被鲜血浸透的红披风,这种花是红衣女王死后的奥加帝国培育出的新品种,用来纪念当年那位早逝的女王。
几乎是在红衣玫瑰盛开的同一时间, 乌列尔就亲自在自己的圣殿中现身了——他现在圣殿不在奥加帝国,而是当年奥加帝国最大的敌人罗亚帝国的领域内, 作为为他们国家的“救世主”和当年的皇子殿下安洛刻意宣扬此事的原因,乌列尔得到了这个国家的信奉。
——这是个何等讽刺的一个结局。乌列尔看着自己被立起来的神像时只想嘲讽大笑,背叛了自己守护国家的神明却成为了敌国的救世主, 他象征着高洁神格的白金色头发从那时开始便失去了神圣的光辉。
可是因为阿撒兹勒临走前的那一句话, 他有必须保证自己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 便只是沉默着,没有拒绝安洛的这个提案。
——安洛是个极为多情的少年,他拥有极为出色的精致美貌, 纯净通透的气质和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 当年不止是乌列尔, 他还和很多人有着暧昧而亲密的联系:罗亚帝国的元帅、帝国的首相、追随在他身边的侍卫长、甚至是大街上随手救下来的奴隶……仿佛他就应该被世界上的所有人所爱着,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安洛说他爱着乌列尔这一点毫无疑问,只是他的爱是平等的, 分给了他们许多人, 哪怕失去一个他所爱的人他的心都不算完整。乌列尔却只想笑, 他想起了他的女王,他的蒂芙萝,少年身上的熏香浓郁的令人作呕,他知晓这个人只是因为察觉到其余几个人对自己的感情并非那么纯粹才苦苦恳求自己的爱和庇护。
但是他真心所爱之人已经死去,带着他的心和无尽的悔恨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有趣的是……当他充满恶意的告诉安洛是他乌列尔设计害得他去死的时候,这个人居然还能一脸笑着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怨恨我不够爱你而已,乌列尔。
那一刻的乌列尔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他看着这个少年像是看着曾经那个拂袖而去的愚蠢自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连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出他乌列尔这一次的做法是在为奥加帝国——或者说那位女王陛下,对于这些人展开的报复,落到安洛的眼里居然只剩下了那些风花雪月的情爱之事。
我是为什么会爱上他的?
……我怎么可能爱上这样恶心的家伙?
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出现在罗亚帝国的土地上。直到红衣玫瑰开满大地,他才算是第一次借由自己的神像为媒介,重新在人间界现身。
冰冷的神像变成了俊美高大的天使长,他在原本祷告的信徒面前舒展开自己华丽的羽翼,却在看到祭台上摆放着层层叠叠的新鲜开放的白百合后紧紧皱起了眉。
“……乌列尔大人!感激您的宽宏和慈悲,赐予我等亲见您神圣之姿的至高荣耀!!!”
正在整理文书的神父在乌列尔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跪在了地上,激动的涕泪横流。乌列尔却无心看着他,死死注视着祭台上的百合花和还带着新鲜露水的洁白莲花,直到那些可怜的花朵无法承受神明的怒火,直接在祭台上全部燃烧了起来,只需要一瞬的时间就尽数化作了一片燃烧过后的灰烬。
神明莫名出现的强烈怒火让神父立刻匍匐在地不敢出声。
乌列尔烦躁的闭上眼,一点都不愿意看到眼前身上流淌着罗亚帝国血脉的人类:“……为什么不是红衣玫瑰。”
“抱歉……您说什么?”神父战战兢兢的稍稍直起了一点身子,却也只敢注视着乌列尔身上那件垂到地面的洁白袍脚。
“祭台上的花,为什么不是红衣玫瑰。”乌列尔努力忍耐着想要离开自己回去继续陪伴女王雕像的冲动,他的不耐烦被神父解读成了另外的含义,他回忆起眼前这位神明和那位红衣女王的渊源,却不敢多说那是敌国的女王,因为安洛皇子对于那位极为好战的女王陛下的强烈厌恶的关系,导致整个罗亚帝国境内都没有种植这种玫瑰。
所以他只是回答道:“请您宽恕,乌列尔大人……这是当年的圣皇子安洛殿下的旨意:他说希望您的祭台上永远摆满刚刚绽开的圣洁白百合,这是希望您只要降临就会回忆起他的样子,永远不要忘记他对您纯粹纯白如同这白百合般美丽的至高爱意。”
听闻此言的乌列尔那一刻心中陡然升起的可怕暴怒和作呕的冲动让他险些砸掉了整个教堂。
“还有一件事情,乌列尔大人……”
“还有什么事。”乌列尔简直要控制不住暴走了,之所以能忍到现在还没有爆发也就是因为他还记得现在自己能拥有如此强大的神力是因为这些人的信仰和供奉,说不定将来还要靠着这些人才能重新见到他的蒂芙萝。
“是的乌列尔大人……在一百年前那位死去的圣皇子安洛因为得到了一位天使的眷顾得以重生并且保持着百年的容颜不老,所以他一直都守候在您在都城的神殿附近……苦苦等待着您的神眷,并且通知全国各地每一处神殿的守护人,一旦察觉到您的出现那么就要立刻通知给皇子殿下。”
乌列尔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把那句已经涌到嘴边的“我怎么不知道这种事”给吞了回去。毕竟如果说出口那就代表了他三百年来压根没有听过一句罗亚帝国的信徒祷告的事实,至于那个蠢到献出生命的天使是哪一个也无所谓了,这片大陆上除了两大帝国之外还有不少的边陲小国信奉着其他的神明,如果细数下来少说数量少说也有数百之多。
乌列尔舒展开自己的华丽巨大的洁白羽翼,放缓了自己的语气看向了一旁颤颤巍巍的神父。
“……神父,我是你的神,那么我说什么你都应当遵从。”
“是……是的!乌列尔大人,这是理所当然的。”神父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乌列尔敛去眉眼间的戾气和厌恶,语气愈发轻柔:“那么,现在我要给你一道新的神谕——我将赐予你我于翅膀上的羽毛,你将把它送到奥加帝国的土地上……若是你半途中出现了什么肮脏的觊觎之心,你的灵魂将彻底燃烧,连堕入地狱的资格都没有。”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记得,绝对不能让安洛知道我这一次的出现。”
神父惶恐无比,双手举过头顶哆哆嗦嗦的接过了空中飘下的那一片轻飘飘的洁白羽翼。等到他再次抬头的时候,高大的神明已经消失了踪影,只剩下祭台上的灰烬和他手中的那根羽毛说明着刚才的一切俱是真实,并非梦境。
神父的胳膊颤抖着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将羽毛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后,便开始神色如常的继续自己的工作。
当天夜里,有一位神父用“去城外的树林里进行苦修”为理由,连夜骑着快马离开了罗亚帝国的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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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罗亚帝国的复杂心理,奥加帝国的人民可以说是用举国欢庆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他们的女王同样是他们信仰的神明,带领他们终结了漫长的战争,赋予他们百年来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就连作为光明神系的死敌恶魔也为她倾倒的魅力更是让青年男女们将她视作代表爱情和追求的神明。
在红衣玫瑰盛开之际,无数大大小小的神殿之中都被嫣红的花海所覆盖,就连帝国年轻的新帝也换上了崭新的袍子,盛装出席了教皇本人亲自主持的圣典。
“赞美您的虔诚,我年轻的陛下。”因为拥有强大光明神力的加持和庇佑,教皇本人今年已经三百多岁了,可外表看上去却和普通六七十岁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是帝国内极少数的曾经亲自侍奉在那位红衣女王身边的旧臣,当之无愧的帝国元老。
如这般盛大的集会,除了三百年前为女王赐予神名的那一次后就再没有过,就连历任皇帝的登基仪式也没有请的动这位老教皇,全都是由枢机主教主持的。
在主教颤颤巍巍的走到祭台之前开始念诵起漫长的祷告词的时候,都城之中除却皇宫之外最为壮丽华美的建筑物——拉赫大教堂内,响起了恶魔阿撒兹勒那低沉磁性的优雅轻笑。
地狱之主展开漆黑的蝠翼,站在了神像的旁边。
老教皇本人不为所动,继续念念叨叨,直到那一声阔别了三百年的声音响起,让原本跪地祷告的所有人都惊呼着站了起来,仰望着从神像之中现身的那位白发白衣的年轻女神。
“……三百年不见,你变唠叨了,墨尔本勋爵。”
老教皇慢吞吞的合上了手中的本子,抬头看着曲腿坐在原本神像台子上背生双翼的女王陛下,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隐约有些眼角湿润的怀念笑容。
“这话同样还给你,我的陛下……不得不说您的白头发一点都不好看,特别丑。”
女王陛下原本愉快上扬的嘴角顿时一垮,瞬间变得恶毒起来:“……毕竟三百年前惊艳全城从来不带头盔的帝国之花现在也就是个皱巴巴的老树皮了啊。”
——下一秒,阿撒兹勒死死抱住了要上去踹人的女王本人,而其他人则手忙脚乱的按住了想要把手边的黄金书面的圣典砸出去的老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