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蹭到了他身边的杜妧, 心中喟叹道, 谢家又与长平公主结怨颇深, 被王家的人抓到把柄,怕是这个小郡主要吃些苦头了。
杜妧现在还一无所觉,她确实是被母亲、舅舅和外祖母保护的很好, 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不怕。
身处南地的斐瑾城还并不知道杜妧有多么受宠爱,以前通过燕京中的人脉传递来的消息也不太可能把关注点大幅度放在杜妧上,就算是有人提到,也不过是一两句话一笔带过。
看着朝他不自觉傻笑的杜妧, 斐瑾城有些担心,轻叹一声道:“郡主可想好要怎么同陛下交代了吗?”
杜妧眨眨漂亮的丹凤眼,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认罚就是了。”
斐瑾城这会儿都想撬开杜妧的脑子看看她都在想什么了, 他怒斥道:“好歹你为自己辩解几句,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你以为能落得着什么好?”
杜妧回头看了一眼继续生无可恋状的顾淮,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以为我冲进京兆府把人带走, 后果更严重一点。”
斐瑾城几乎都要叹气了,他瞥了一眼朝杜妧和蔼笑笑,现在还在王统领面前打圆场的京兆府尹,淡淡道:“京兆府的府尹大人看来是不会去告御状的,你要担心的就是禁卫军统领对你提出的控告。”
杜妧顺着斐瑾城的目光看向京兆府府尹,那是一个笑眯眯的和蔼中年人,他穿着官袍,在年轻干练的王宇面前,更像是一个老好人。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这位看起来有些偏胖的府尹大人不仅没有追究问责杜妧的意思,还在给杜妧和王宇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和稀泥。
杜妧有点懵地看向斐瑾城俊秀精致的侧脸,喃喃道:“这是什么走向?”
斐瑾城为了不让别人听见,特意离得近了些,在她耳边道:“自然是官场上的默契,这位府尹大人看起来很懂得这些。”
杜妧不太能够理解这些,她都做好去京兆府大牢蹲两天的准备了,没想到斐瑾城居然和他说京兆尹不准备罚她。
她方才明明都闯到人家大牢里,强行带走了一个犯人,这么罔顾法纪真的好吗?
虽然是实际受益者,但是杜妧有点于心不安,同时还隐约有点怀疑,身侧的这个青年刚刚穿越了没几天,怎么表现得比她还熟悉这里的规则?
斐瑾城看出了杜妧的纠结,唇角微微翘起,有些无奈地提醒她:“你可别以为这就结束了,你觉得那位王统领会是愿意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人吗?等你解决了他之后,再来选择你那些愧疚纠结的小心思吧。”
被看穿了的杜妧,脸庞浮现出羞窘的红晕,似怒非怒地看了他一眼,嗔道:“我哪有。”
斐瑾城眼眸中含着笑意,体贴地转移话题道:“那郡主可想好现在该如何办了?”
杜妧眉尖轻蹙,抿唇道:“我还是那句话,我认罚就是了。虽然我是为了救我朋友,不过当街纵马确实不应该,身为郡主也不能逃脱国法的惩治,否则国法威严何在?”
斐瑾城不意她竟有如此觉悟,惊诧的目光看着杜妧,他觉得对于这位长乐郡主的看法又要做一些改变了,不过这看法却是往好的方面改变。
在斐瑾城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他对长乐郡主的看法从一开始的不关他事的受宠郡主,到现在不自觉为她担忧打算的小郡主,防线就是这么一点点被渗透的。
杜妧不知道此时斐瑾城心中的千般思量,握紧小拳头,郑重道:“回头我就像舅舅去请罪,要怎么罚我都认了。”
杜妧把身后的顾淮推给斐瑾城,娇俏的面容上是一片严肃的神色。
她相信斐瑾城,所以郑重托负道:“宋郎君,我现在身有不便,也只有拜托你了。请务必把他平安送到龙门客栈,那里有个叫苏尹的少年会照顾他。”
斐瑾城薄唇轻抿,冷淡的眼神只有看着杜妧的时候才显现出一点温柔。
对于被杜妧信任这件事情,他觉得胸口的某个地方暖洋洋的,很舒服,让他不自觉柔和了眉眼,微翘唇角。
他缓声道:“好,我答应你。”
杜妧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冷峻青年的承诺是多么难得,又有多少人愿以千金换得他的一诺。
她听见斐瑾城答应之后,明显得松了一口气。
杜妧转身朝着一直不肯松口的王宇走去,谢过了一直在为自己说好话的京兆府府尹大人。
她把好看的眉毛一挑,朗声道:“本郡主一人做事一人当,王统领,本郡主这就随你去面见舅舅,走吧。”
被这动静吸引来的围观百姓听到杜妧豪气万丈的话,鼓掌叫好。
王宇在一旁冷笑一声:“郡主好大的威风,看上去竟不像是做错了事。”
杜妧对他怒目而视,却又无法反驳,只得气恼地转过头去。
王宇漫不经心地作揖:“郡主,那这就请吧。”
燕帝萧璟城正在批改奏疏,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常服,而不是玄底金纹的天子正装,愈发显得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神幽深,仿佛看一眼就要溺毙在漩涡里。
只是这个时候,萧璟城的眉心轻颦,看上去正在为一件事情烦恼。
他看了半天奏章,干脆把笔一搁,开始闭目养神。
周朝的使臣马上就要来我大燕王都,这次是周王唯一的王姬作为正使,这规格怎么也不能小了,否则就是刻意挑起两国矛盾。
让还算年轻的燕帝更为气恼和无可奈何的是,那帮子老臣还在说女子怎可作为一国代表,在那里唧唧歪歪。
他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这帮迂腐的老家伙们也不想想这是周朝的内政,与他们这些老东西何干?
在不省心朝臣的逼迫下,燕帝不自觉默默点亮了吐槽技能。
燕朝没有适龄的公主,妧妧平时伶俐聪慧,这次可以让她来接待周朝王姬,燕朝也不算失了礼数。
萧璟城正想着国事,突然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神情不悦。他不耐烦道:“何人在外喧哗?”
大太监冯瑾去外头看了一下,回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外面是郡主殿下和禁卫军的王大统领,王大人要御前状告郡主当街纵马。”
萧璟城剑眉颦起,有些不悦地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冯瑾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拉长了喊道:“传长乐郡主、禁卫军统领进殿——”
杜妧和王宇对视一眼,互相冷哼了一声,进殿面见燕帝。
萧璟城见他们进来了,眉毛一挑,首先问道:“妧妧,怎么回事?”
杜妧乖巧地向燕帝行礼,可怜兮兮地说道:“舅舅,妧妧因为担心朋友安危,在长街上纵马狂奔,扰乱了街边的秩序。”
她跪在地上,抬头看向燕帝,眼神清澈,言语坚定:“妧妧知道自己触犯了国法,请陛下惩罚。”
王宇俊朗的面容闪过一丝迷惑,她居然真的认罚,不应该狡辩一二吗?就像是当年巧舌如簧的长平公主那样。
他把疑惑放入脑后,反正就算狡辩,他也会拆穿的,现在这般倒还省事。
王宇也同样跪地,目光却不敢直视燕帝天颜,道:“正如长乐郡主所言,卑职身为禁卫军统领,绝不能放纵这样的行为发生,又因为郡主身份特殊,故而来请陛下裁决。陛下英明神武,必能明察秋毫。”
萧璟城勾唇一笑:“爱卿是当事人,依爱卿之见,准备让朕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王宇这个时候倒是谨慎地说道:“但凭陛下做主,卑职不敢妄言。”
萧璟城先没有做出决定,而是挥一挥袍袖:“妧妧,地上凉,先起来吧。爱卿也请起。赐座。”
杜妧乖乖地站起来,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只沾了一点点,背挺得笔直,脸上就好像写着“我其实是个乖宝宝”。
萧璟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见杜妧疑惑的眼神,他温声道:“妧妧,朕是你的长辈,你不要害怕,把方才的事情说一遍给朕听。”
王宇心里有些急切,在燕帝面前却也不得不按耐住性子,听杜妧在那里狡辩。他气恼地想到,果然不应该以为这位郡主是潜心认错。哼,和她母亲一个德性。
萧璟城神色温和,含笑听完了杜妧在大街上骑马狂奔的始末。他温声问道:“那妧妧可以踩踏到行人或摊子?”
杜妧摇头,提起这个的时候倒还是有点小骄傲的,“我骑术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伤到别人?”
末了,想起自己这话太拉仇恨值,尤其是这边还有一位对着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王大统领。她乖巧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妧妧这样的行为本身是不对的。而且,这次大概也是妧妧侥幸,才没有酿成大错。”
萧璟城听到此处,神色严肃,点头道:“确实这次是侥幸,长街上人来人往,若有嬉闹的总角小儿不经意间到你马前,你待要如何?”
燕帝的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念你初犯,未酿成大错,又情有可原,是担心朋友之故,朕就小惩大诫一番,罚你向王大统领陪个不是。”
燕帝转头看向王宇,安抚道:“爱卿追朕这不省心的侄女儿怕是累了吧,待妧妧向你赔罪之后,朕准你三日假回去休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