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少年拿出可以证明言婉身份的东西来,义正言辞地说:“只要言卿答应将她嫁朕,朕立刻就公布天下,以皇室的名义,恢复她公主的身份。”
少年一口气说完,微微喘着气,浑身上下都绷紧了,直勾勾盯着言喻之。
言喻之的眼里,再无愤怒,只有犹豫。
少年很少与言喻之博弈,这时候生出勇气来,咄咄逼人:“言卿,你既然喜欢她,就该给她最好的,就算你现在再怎么不甘心,哪怕是想废了朕,也得考虑清楚,你成事之后,她该何去何从。”
他用眼神明晃晃地示意他,一个健壮的少年,与一个病怏怏的男人,谁更能给言婉幸福。
许久,言喻之沉声问:“圣上这算是在威胁臣吗?”
少年摇头:“不算,朕这是在争取喜欢的姑娘。”
言喻之:“圣上不怕死吗?”
少年咬住下嘴唇。
他想,横竖他已经死过几回了,再死上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一世是他初次遇见她的时候,对于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够活久点。
在她的陪伴下,尽可能地活久点。
“怕。”
“怕,你还敢到我跟前,说要夺我的心头肉?”
少年尽可能地稳住自己,在言喻之跟前,他是真的怕。“因为朕想要她,就算怕,也只能忍着,当自己不怕。”
“你有问过她的意愿吗?”
少年赤诚相待:“她说你先来的。”
言喻之抬起眼。
少年硬朗英俊的面庞写满朝气蓬勃,天真自信,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他十四岁刚到少年身边辅佐时,少年还是个六岁的小太子,他教他如何收放有度,如何当好一个高位者,如何不动声色地抢夺想要的东西,可小太子实在顽劣,教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没耐心,只好作罢,凡事自己处理。
他以为少年这一辈子都学不会他当年教的东西,现在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少年早已出师,抢起人来,干净利落。
他离开的时候,少年还在身后说:“言卿,有些事情不分先来后到,朕没有说谎,真的只有朕才可以永远陪在她身边。”
言喻之来到殿外,抬轿的人前来相扶,他猛地挥开人,试图抬起僵硬的双脚,哪里能够行走,狠狠摔倒,嘴里吐出鲜血,急火攻心,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言喻之刚被抬回府,消息就传到少年耳里。
少年吓一大跳,坐立难安,思来想去,决定去找言婉。
他知道,言婉很是看重这个兄长,毕竟她这一世能够翻身,也全靠言喻之。她得了言喻之的心,将言喻之化作武器,几乎无往不胜。
他要是她,大概也会对言喻之感恩戴德吧。可是,就算再怎么感激,也不能以身相许。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应该明白,她生生世世的幸福,系在他身上才对。他虽然不如言喻之心思深沉,可是他会长大的,总有一天,他会满足她所有条件,成为她最合适的爱人。
殿里没有点灯,少年往前探,望见她斜斜倚在屏风后,听见他来,头都不抬,开口说出冷情的话:“你这是打算将我关起来?”
他半伏在她腿边,心虚地埋下头,“朕怕你逃跑。”
她伸手抚摸他的下巴,指腹抵住往上一抬,他被迫看她,望见她眼睛慵懒地眯成一条线,她的声音柔得很,不是温柔软绵,而是柔中带刀:“不是还有来世吗,你急什么?”
他迫切地仰起脖子,“朕第一次喜欢人,所以想要每生每世都在一起。从这一世起,朕便是新生,再无过去。”
他的情话没有打动她,她冷冰冰地问:“兄长今日吐血了。”
少年咽了咽,“嗯,因为朕跟他说要娶你。”
她推开他,他不肯,从地上爬起来将她搂住,“你就应该和朕在一起。”
她挣扎出来,一巴掌甩他脸上,啪地一声,又脆又响。
少年僵住,捂住半边脸,不敢相信地望着她,“你……你打朕?”
她又是一耳光扇过去。
少年站起来,直直地将她扑倒在地,他生气恼怒地寻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地吻上,吻得她嘴都肿了,他才放开她,语气里带了哭腔:“不许你这么凶。”
她躺在地上,呼吸稍稍平息下来,“我向来就是这么凶,尤其是对自己讨厌的人。”
少年颤着眼睫问:“讨厌的人,谁,你说朕吗?朕怎么会是你讨厌的人,朕是你唯一的同伴啊。”
她摇摇头:“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我不需要同伴。”
他抖着身子抱紧她,“朕不听。朕必须是你喜欢的人,因为朕喜欢你,所以你也必须喜欢朕。”
她无情无绪地往他心窝子上戳,“你将我绑在身边,将我当只鸟一样关起来,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我厌恶你一世,生生世世都会厌恶下去。”
少年伏下去,渐渐有了哽咽,声音隐忍,似是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太失控,“如果朕想要你的喜欢呢?”
她的声音变得魅惑起来,彻底地柔成一滩水:“给我想要的东西,我幸福开心了,自然就会喜欢你。”
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少年哭起来:“你就是想骗朕,要朕手里的东西,好和言喻之双宿双飞。”
她沉默不语。
少年坐起来,哭得伤心,委屈至极,轻轻晃她:“你倒是否认啊。既然要骗人,就要骗到底才行,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她低垂眉眼:“下一世,你会遇到想要的言婉,只要你早点找到她。”
他擦了眼泪,红红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鼻音很重,“这算是你对朕的承诺吗?”
她笑着看他:“算是吧。”
他盯着地砖瞧了许久,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掉,许久,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握,“那你说话算话。”
大不了就是几十年的孤独,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他可以先学着怎么当一个好皇帝,而她可以提前学会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纵使不是他的。
但有朝一日,迟早会是他的。她会陪着他看万里河山,看他如何做一个千古大帝。
只要,暂时先付出一世的代价。
……
城中近来发生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圣上昭告天下,言家四姑娘是前朝的公主,并非言府子嗣。
第二件,是瘫了多年的言首辅得了仙药双腿痊愈,如今已能正常行走。
第三件,则是圣上亲自送新封的福安公主出嫁,嫁给权势滔天的言首辅。
安国每年都有奇事,今年的奇事特别多,桩桩都是惊天奇闻。言家双喜临门,公主嫁入言府的第三年,生了一对龙凤胎,龙凤胎养到三岁,圣上不顾群臣阻拦,下达旨意,将言家的嫡长子封为太子,十四岁以后再入主东宫。
这意味着,福安公主不仅仅是备受推崇的首辅夫人,更是未来说一不二的太后。后世无数女子艳羡,羡她一生荣华富贵肆意妄为,被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捧在手心。
据传言首辅与圣上吵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福安公主。
福安公主改了姓,赐姓贺,她将她嫁妆里的金山银山,留了一半自己用,捐了一半入国库。皇帝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小皇帝,他舍了情爱,便将所有的心思花在治国上。
不能再当一个“从屋顶摔死靠不住的男人”,他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从言喻之那学了一身的本事。唯独没有学会的,就是哄女人的本领。
言喻之是真的嘴甜,她就从来没有生气闹离家出走的时候。偶尔在宫宴上望见她,她身后总离不了一个言喻之。
她走到哪里,言喻之都会跟着她。在外面,言喻之从来不会让她多走一步路,娇矜的首辅夫人,从下床的那一刻起,不是被人背在肩上,就是被人搂在怀里。
言喻之开口闭口,都是“我家夫人”。
偶尔有人从宴会路过,听到高位上首辅夫人细声撒娇,不唤夫君,唤“兄长”。
大概是日子过得舒心如意,她四十岁时,容颜依旧如同十八少女,浑身上下每块嫩肉,都被养得白皙细致。
活到五十岁时,生了场大病,没熬过去,眼见就要撒手人寰。
她唤一声“兄长”,守了七天七夜没阖眼的言喻之立即从梦中醒来,她嫌病中容颜颓败,不肯见人,隔着帘子同他说:“兄长,阿婉就要走了,这一世,遇着你,每一天都是艳阳天。”
眼见她就要闭眼,外头闹起动静,是皇帝来探她,不由分说划破屏风,大步走到她床头,死死握住她的手,问:“你今天就走?”
她没有力气,说话声又轻又浅,“对,今天就走。”
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垂垂老矣,皇帝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泪,反复强调:“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自己记得。”他凑近,神秘兮兮地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同她讲:“你在言府等朕,哪都别去,朕一醒来就亲自来接你。”
她应下:“好。”
他不放心,又说:“你已经和言喻之过够了一辈子,所以不准再看他,一眼都不许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