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出事了,”沈娴淡淡道,“只不过不是我出事。”
偌大的广场上,月光洒下来,有种凄凉冷旷的意味。脚下的路面也是惨淡的。
高高耸立的寒武门岿然不动,沈娴抬起头眯着眼看去,见那暗淡月光下,秦如凉高大冷峻的身形缓缓跪了下去,宽下衣衫,露出结实的上半身。
玉砚陪着沈娴看了一会儿,不确定道:“那边受罚的人……是将军吗?”
“是他。”
沈娴抬脚一步步向他走去。
棍杖打在他身上发出闷实的响声,像是人的心跳,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
直至沈娴站在他身边,低眼看着他受刑的样子。
发丝垂落在肩上,他抿着唇大气不吭一声。浑身肌理都绷紧,尽管如此,棍杖落在他身上还是留下一道道显眼的红痕。
他又不是铜墙铁壁,骨头再硬也硬不过这棍杖。
执刑的侍卫铁面无私,这是皇帝亲下的命令,他们不敢放水。
沈娴看了一会儿,蓦地觉得秦如凉在月光下伤痕累累,竟有些和这夜色一般惨淡哀凉。
六十棍还没有打完,秦如凉已然不如开始那般硬气。
沈娴晃眼看见他的整个后背,都沁出了殷红的血迹。
等这六十棍打完,还有五十鞭呢,够得他受的。
这时,广场上跌跌撞撞跑来一道人影,纱裙在风中飘飘然,似一只展翅的蝴蝶。
她一边跑一边哭。
沈娴侧头看去,迟迟跑来的人是柳眉妩。
先前在殿上时她跪得失去了知觉,秦如凉也没有扶她一下,便径直前来领罚。眼下她来得正是时候,正好看见秦如凉最惨烈的光景。
沈娴轻声对秦如凉道:“秦将军,你的好眉妩来看你了。”
秦如凉身影一震,垂着的双拳紧握,似在隐忍。
柳眉妩柔柔弱弱,在广场上跌倒了两次,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她哭倒在地,想去靠近秦如凉的时候,被边上的侍卫给无情拉开。
柳眉妩哭得花容不再,一派凌乱,一边挣扎一边痛苦地看着棍杖打在秦如凉的身上,乞求道:“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
只是无人听她说一字半句。
秦如凉目色看着寒武门的正前方,对她的哭喊也没有半点反应。
柳眉妩的哭声在广场上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
沈娴幽幽道:“你非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男人正在受罚是不是?又不是什么抽筋扒皮的酷刑,不过是棍子加鞭子,要是这点儿他都受不住,算什么男人?”
柳眉妩一顿,抬起脸来看着沈娴,满脸泪痕,那双眼睛怨毒非凡。
一阵风拂过来,她那眼神让人背脊骨发寒。
只是沈娴不惧半分,面不改色地迎上柳眉妩的视线,道:“你只顾着自己哭得痛快,不顾别人死活,扰了皇宫安宁清静,是嫌他受的罚太轻了?”
柳眉妩哽了哽,泪如雨下,下一刻她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趁人不备就挣脱了侍卫,直直朝沈娴扑来,把沈娴扑得身体往后仰去,玉砚惊呼一声及时扶住,如此也还踉跄了好几步才能稳下来。
柳眉妩瞬时就被侍卫给抓住再扑不过来,她只能手指着沈娴,恶狠狠道:“是你!全都因为你!要不是你,将军也不会变成这样!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想把我们全都害死!我要诅咒你,诅咒你和你肚里的孩子……”
一直默不吭声的秦如凉,紧紧握着拳头,手臂上青筋直跳,突然打断了柳眉妩,满口血腥道:“眉妩,住口。”
柳眉妩怔了怔,醒神过来,痛苦地把秦如凉看着。
玉砚担忧道:“公主,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沈娴径直对侍卫下令道:“这贱妾对本公主出言不逊,给我掌嘴。”
“是!”
要是在平时,秦如凉定会在第一时间站起来阻止,可是现在他连自己都顾不上。
柳眉妩的话字字恶毒,他听得清晰入耳。
这里是皇宫,不是在家里,怎容得她如此口无遮拦。
秦如凉没有阻止。
侍卫自然要听从公主的吩咐,掌一个女人的嘴尚且还游刃有余。
顿时侍卫便把柳眉妩缚住双手,左右开弓地掌嘴。
起初柳眉妩还能口不择言地囫囵骂上两句,到后来她嘴角破血、脸颊高肿,却是连话也再说不出来。
她发髻散乱,无力反抗,像个疯妇般发出含糊的哭声。
秦如凉六十棍已经打完了,执刑的侍卫又换了鞭子。一鞭抽下来,便让他闷哼出声,后背上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满身汗水,呼吸加重。
可他在柳眉妩被掌嘴掌得神志不清之时,还是出声低沉道:“静娴公主,我请求你,饶恕她这一回。”
☆、第106章 你算什么东西
沈娴道:“看在你今晚没有颠倒是非的份儿上,我给你这个面子。”
她抬手让侍卫停了下来。
沈娴云淡风轻地缓步走到柳眉妩的面前,看了她两眼,随后微微弯身,伸手过去一手扼住柳眉妩小巧的下颚,手指略一使力,便捏住了她小半张脸,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沈娴的眼里没有波澜,月色衬得她双眼越深,沉静得没有边际。
她看着柳眉妩道:“眉妩,你给我搞清楚,到底是谁蛇蝎心肠,又是谁让秦如凉变成这样的?”
柳眉妩瞳孔一扩,像是浸在水潭中一般,满是泪痕和恐慌。
沈娴幽幽道:“若不是你一心想嫁祸加害我,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觉得秦将军是在因为我受罚吗?
他是因为你,原本该你受的三十棍在他身上变成了六十棍,若不是你横生枝节,这六十棍不该他承受,皇上也不会召他来大殿上对峙,兴许连这接下来的五十鞭子都可以避免。”
沈娴用力地拧着柳眉妩的下巴,让她侧头看着正在咬牙硬撑、承受鞭刑的秦如凉。
每一鞭下去,都能在他身上鞭出血痕。
血混着汗水,顺着他线条分明的后背肌理缓缓淌了下去。
柳眉妩不忍再看,拼命地摆着头。可是她挣脱不了沈娴的束缚。
沈娴若无其事道:“眉妩,你哪来的脸把这一切妄加指责在我头上?你既然这么爱秦将军,怎么还忍心秦将军把你的那份也扛了,你可以自己扛啊。
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你扛不下来,为什么还要去做呢?你算什么东西,以为所有人就该宠着你顾着你?”
她松了手指,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眉妩,又道:“现在,你该好好欣赏你自己弄出来的成果。”
她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略含讥诮,“看得出来,秦将军确实爱惨了你,而你也恨不得爱死了他。这份郎情妾意,留着你们俩慢慢啃吧,本公主不奉陪。”
说罢,沈娴无心再看,转身由玉砚搀扶着一步步走出宫门。
秦如凉血汗涔涔地抬起头间,透过被汗水浸透的湿淌的几缕额发,隐约看见沈娴的背影,充满了尊贵和骄傲。
沈娴离开后,秦如凉再没说过一句话。
任柳眉妩在旁边哭得感天动地。
香菱被放进宫门,来到寒武门下接柳眉妩时,见此情形吓得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五十鞭子抽完了,秦如凉的后面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跪在地上不急着起来,缓了缓。夜风把他血液里那股火辣辣的感觉吹散,痛意也渐渐跟着消散。
秦如凉重新恢复了镇定,脸色有些青白。
侍卫也松开了柳眉妩,柳眉妩爬去秦如凉身边,想碰他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泣不成声道:“将军……将军你怎么样?”
秦如凉没看她,拂手起身,一件件把上衣穿起,又变成回了威风凛凛的将军。
他转身吩咐道:“香菱,把夫人送回去。”
柳眉妩看见秦如凉往宫里走,便问:“将军,你要去哪儿?你不跟眉妩一起回去吗?”
秦如凉没有回答她,步履沉稳朗阔,不多时背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宫里的事情还需要他善后,刺客尚未找到,他需要从皇宫到整个京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排查,只有三日时间,怎么能由得他休息养伤。
柳眉妩以为秦如凉这次是对她失望透顶了。
要是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她万不会那么冒失地揭发沈娴。如今她也是后悔莫及,只可惜已经晚了。
现在秦如凉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
柳眉妩眼睁睁地看着秦如凉离开,又痛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香菱是个聪明的,在宫门口隐约打听到了是怎么一回事,眼下安慰道:“夫人,别难过,将军肯替你受罚,说明夫人在将军心里还是无可替代的。”
柳眉妩六神无主:“可他为什么都不愿和我说话?”
“将军要缉拿刺客,若是抓不到刺客无法向皇上交差呢。可能等这件事过了以后就好了吧。”
暂时也只有这样想了。
天色已不早,香菱这才陪着柳眉妩一道出宫去。
直到到了将军府,柳眉妩都还失魂落魄。
进了芙蓉苑,料想今天晚上秦如凉是不会回来了,香菱便伺候柳眉妩洗漱休息。
把柳眉妩安顿好以后,香菱便在外间守夜。
睡前香菱明明关好了窗子,可柳眉妩刚躺下不久,就感觉有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并且扑面有股铁锈味。
柳眉妩起身刚想叫香菱来关窗,忽然间黑影自眼前一闪,便有人贴在了柳眉妩身后。
柳眉妩浑身一颤,下一刻便要尖叫出声,却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捂住了口唇,在她耳边道:“千雪别叫,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