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跟着不住点头。老者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她立马又低下头去。
老者道:“老夫恳请皇上念在她年幼不懂事,放她回家。她资历尚浅,哪里当得太医一职。”
沈娴拿了下一本书摊在面前,道:“朕倒觉得她甚好。朕才让她做上太医,前辈就要带走她,前辈是过来人,应当知道朝廷吏法不是儿戏。不过朕可以格外开恩,允前辈时常到太医院探望爱孙。”
从沈娴那里出来时,老者揪着茯苓的耳朵一路走一路叨叨。
“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你是要气死爷爷是不是!”
“当太医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比守着药庐好多了。”茯苓呲牙咧嘴道。
“好个屁!”老者叹道,“皇上总归是皇上,她把你困在这里,也就不愁我不会来了,你知不知道!宫里的人也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往后稍有差池,便会一命呜呼!”
茯苓道:“皇上只是想学医罢了,爷爷为什么不教她呢?”
“她是一国之君,学了医难道还指望她去治病救人呐?她和苏折一样,不过是放不下那份执念!”
老者带着茯苓离开后,沈娴和苏羡坐在太和宫里,手里端着茶。
苏羡问:“娘为什么要向那老头学医,是太医院的太医不好使唤么?”
沈娴道:“因为他医术好啊,能一眼就看出你身体不好。”良久,复轻声又道,“如若娘当初也能一眼就看出你爹身体不好。”
她没再说下去,只伸手轻轻揉了揉苏羡的头。
如若当初她学艺精些、医术好些,即使苏折费心隐藏,她也能看出他不对,是不是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她已经失去苏折了,不想再以同样的方式失去阿羡。往后阿羡要不好,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所以她想要钻研医术,她想要学苏折之所学。
往后沈娴一有时间就会勤学苦练,记忆里曾经她是最讨厌背医书和练木人桩的,那时候苏折是她的老师,她几近有些叛逆。
而今却是靠着这些东西来追忆。
或许终有一天她能够追上苏折,只是他却已经看不见。
在医术上,沈娴从头学起,老者见她执着且聪颖,也是肯教。人体的每处穴位和经脉都掌握透彻,她将一手银针使得炉火纯青,颇有当年苏折的风范。老者又教她如何望闻问切,这非一日之功,需得循序渐进。
期间沈娴需要大量的临床病人以积累经验,于是下朝以后,朝堂百官暂不许走,沈娴让玉砚将她的银针取来,捋捋皇袍袖摆,让百官排着队说说自个哪里不好,她帮忙治。
百官哪敢让女君给治病呐,故而上前时都颤颤巍巍道:“回禀皇上,臣觉得身体倍棒,并无哪里不妥。”
沈娴瞅了瞅他脸色,道:“到底有没有不妥,诸爱卿可想好了再答,否则等朕查出什么来了,便是欺君之罪。”
她若无其事一句话,让百官不由正襟凛色。后来百官到了她面前,都纷纷改了口。
“皇上,臣觉得腰有点不舒服。”
沈娴不大意地给他望闻问切一番,又戳了戳腰椎骨,道:“你这是腰肌劳损,在公署坐久了,养成的职业病。”她用银针给他缓解了一下子,并开了方子,让大臣随后去太医院拿药包回去热敷。
其他大臣见女君银针手法如此熟稔,那位受针的大臣连连呼叫,听起来不像是惨绝人寰的痛苦叫声,而是……有点舒服?
事实上,朝堂上不少的朝臣们都有腰痛病,个个都排着队挨几针,确实感觉松活不少。
只不过有腰痛病的大都是年纪较大的官员了。一些青年官员到了沈娴面前,也直呼自己腰痛。
沈娴诊了诊脉,再看了看其舌苔面色,悠悠道:“是不是感觉身体被掏空?”
青年官员:“皇上真是厉害,臣近来确有这样的感觉。”
沈娴板着脸道:“家中几房妻妾?”
“四、四房。”
“你这是房事操劳过度,导致肾亏。不是职业病,朕太医院概不负责。”
此话一出,朝臣们窃笑不已。
往后每个一个月,沈娴就要在朝堂上给百官例诊,要是不想叫同僚们耻笑,最好就节制一点,最好不要有什么隐疾。他们发现,女君的洞察力越来越厉害,一丢丢的状况都能被她给察觉。
于是百官不得不勤勤勉勉,被当朝爆出腰肌劳损总比被爆出肾亏要强啊。但是他们发现,几个月下来,自己的身体状况得到了相当的改善。
等沈娴学有所成以后,就不拿百官们做诊断对象了。但大楚朝廷延续了此惯例,每月例诊一次,由太医院的太医们主持。
后宫里没有多少主子,太医院里都闲得蛋疼。如此,也算是给他们找了份差事做。
☆、第637章 那一袭黑衣,恍在梦中
茯苓身为太医院里唯一的女太医,生性活泼,且医术很好,朝中的青年官员们有个痛痒的都喜欢找她看病。为此可愁煞了她爷爷。
老者趁着教沈娴医术的空当,便在沈娴耳边道:“皇上,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但讲无妨。”
“老夫发现老有苍蝇围着我家孙女转,请皇上帮忙赶赶。”
随后沈娴便一道口谕传了去,命朝中官员不得借看病为由随便搭讪女太医,情况这才好转了些。
不光是在医术上,在拳脚功夫上沈娴也不会荒废。她会陪着苏羡练习打木人桩。
不仅如此,负责保护沈娴的大内侍卫都成了沈娴的陪练。沈娴忙完了政事,看完了医书,需得活络筋骨,便在御花园里摆开阵势,真刀真枪地对战。
由起初的一对一,到后来侍卫队一起上。
秦如凉和贺悠在旁边看着,大抵也没有想到,那侍卫群里被围攻却岿然不乱的女子,会有一天变得如此坚强。
因为心中有了守护的信念。现在的她与当初缠绵病榻、精神恹恹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身子骨虽然没有男人强壮,平日里的轻衣长裙在练武时换做窄袖束腰长衣,尽管身量纤长窈窕,但那股凌厉的气势和张力,却丝毫不输男人。
贺悠眼看着那么多侍卫,居然渐渐落于下风,不是沈娴的对手,便感叹道:“她这么生猛,比男人还厉害,真的好吗?”
要知道那些大内侍卫,是秦如凉一手训练提拔起来的,他们个个功夫都不弱。
秦如凉目光一直锁定着沈娴,沉沉开口道:“这也没什么不好。”
贺悠道:“大臣们都私下商议,后宫总不能一直这么空着,总得添几个人才好。”
秦如凉道:“那怎的不见他们上奏?”
贺悠摸摸鼻子:“这要是一上奏,皇上定会拒绝,到时不就没戏了么。所以先在民间搜罗着,看有无合适的人选。”
秦如凉皱了皱眉,也没说好坏。
贺悠轻声又道:“只是不知这世间,可还会有神形俱似苏相当年风采的人物。”
此时,一队侍卫已尽数被沈娴打倒在地,沈娴出了一身汗,随手把长枪丢给宫人,一边松动着护腕,一边朝两人走来,微挑着眉悠悠道:“贺悠,你爹几次三番托朕赐婚,想抱孙子想得不行了,你呢,是打算自己挑一个,还是朕给你挑一个。”
贺悠一脸苦色:“皇上,臣没碰上心仪的对象,还不想成家。”
沈娴道:“还没忘得了以前的事?”
贺悠温温道:“臣早已忘了。”
沈娴看他一眼,“朕还没提具体哪件事,你便说忘了?”
贺悠一顿。
沈娴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可怜贺老的一片盼孙之心。他现在对你的期望已经比你家的门槛还低,甭管你娶谁进门,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贺悠:“……”
秦如凉拍了拍贺悠的肩膀,多少有些自求多福的意思,可他刚想过去调整侍卫队,沈娴的声音便幽幽传来:“大将军也老大不小的了,可有中意的对象?”
秦如凉步子一滞,道:“没有。”
“那等过两日,朕办一个茶话会,请各位官家小姐们前去,你与贺悠届时务必到场,看看有无顺眼的。”
“臣公务繁忙,恐不能到场。”
“这是君令。”
结果当天,贺悠和秦如凉两个,一人病得下不来床,一人带兵出城剿匪,留下沈娴邀请众位小姐们,又是陪看舞又是陪赏花,十分火大。
莫看沈娴是女子,她一身皇袍,长发高挽,目若冷色琉璃,不怒而威,很有一股子中性的美。后来听说,当天尽兴而回的小姐们当中,还有一两位意属进宫与女君为伴,令人哭笑不得。
几日后,贺悠到沈娴跟前来,处处陪着小心。
沈娴面色淡淡,问:“你病好了?下得来床了?”
贺悠佯装咳嗽两下:“谢皇上关心,臣好多了。”
“那些姑娘们……”
贺悠见话头不对,赶紧打断道:“启禀皇上,臣有要事奏。”
沈娴抬起头来看他,“何事?”
“朝臣们想请皇上纳后宫,”贺悠冷不防感到一阵威压袭来,他苦哈哈道,“在民间为皇上觅得一男子。”
沈娴问:“你看朕很需要男子?”
贺悠硬着头皮道:“后宫空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总要堵住那些大臣们的嘴啊。皇上可瞧瞧这人,听说很有才华,能多个人喝茶聊天也不错,哦,一起练习木人桩也行!”
沈娴:“他还会武功?”
“不会皇上也可以教嘛。”贺悠当即拍掌,让外面等候的人进来。
沈娴不辨喜怒,见殿门外天光明亮,依稀一道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逆着光,两袖轻拂,轮廓深深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