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釉温腻的颜色,衬得他手指素白分明。约摸微用了点力,干净温润的指甲也隐隐有些泛白。
只不过他淡然到没有人任何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罢了。
说来也是,不论是沈娴还是苏折,对这位夜梁的六皇子都不熟悉,当初也不过是有几面之缘。因而他会说出什么口无遮拦的话,谁也不敢保证。
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六皇子真要敢说,则会带来相当的麻烦。
稍稍一顿,苏折若有若无地扬了一下眉,握着茶杯的手便松了松。
转念一想,他和沈娴不了解这六皇子,夜梁皇总归是了解的。既然夜梁皇派了六皇子来,如果不是夜梁皇老糊涂了的话,便说明这六皇子还是有过人之处。
眼下六皇子眼珠子在沈娴和苏折中间转了转,道:“苏大人才华横溢,一人舌战我夜梁群臣,最终拿下和谈契约。而这静娴公主,在夜梁行宫遇刺时,对她心上人一往情深、生死相随,险些命丧黄泉,如此坚贞不渝,怎能让我印象不深刻。”
沈娴心跳蓦地一漏。
沈娴手心有些凉。这可恶的六皇子,分明是故意的。他虽说了她的心上人,却没有明言说出心上人是苏折。
皇帝和群臣都知道,当时在夜梁的,还有沈娴的丈夫,秦如凉。因而大家都想当然地认为是秦如凉。
☆、第469章 年轻就是好哇,不知天高地厚
六皇子玩味地看了沈娴一眼,道:“我听说,静娴公主与大将军和离了?哦,他现在应该已经不是大将军了。”
沈娴回看着他,眼神阴冷,道:“这是静娴的私事,好像无关国家大事,六皇子请自重。”
六皇子道:“唉,那真是可惜了。”看他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真有一丝可惜才是见鬼了。
重提旧事,难免令人心生叹息。再怎么坚贞不渝,而今也还是孤儿寡母与先夫分别两地。
六皇子提过一茬儿,紧接着又提另一茬儿,“说起在我夜梁行宫里的那次行刺,真真是好险。幸好到最后,静娴公主和苏大人都无事,否则我夜梁可就麻烦了。”
上座的皇帝脸色明显有些发沉,但也不再过多说什么。
六皇子偏生不懂看人脸色还是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夸张道:“起初大楚还以为是我们夜梁人干的,后来抓着了一个活口,仔细一查,吓一跳,哇居然是你们大楚自己人干的。”
殿上的群臣脸色都跟着变了变。
唯独北夏来的王爷,微微含笑,作壁上观,他看六皇子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好似在说——年轻就是好哇,忒不知天高地厚。
六皇子抬头看向皇帝,不浮躁也不胆怯,一本正经揖道:“还请陛下原谅我唐突,在夜梁启程来大楚时,我父皇特意嘱咐,让我代为问陛下一句,对这等自编自演的戏码有何感想。”
沈娴瞅了瞅六皇子,看来这货不仅招她恨,他还想招在场所有人恨呢。
这种人,大概就喜欢所有人都恨他却不能把他怎么样的得意感觉。可他一旦跌倒了,恐怕就会遭千人跺万人踩。
但是眼前这种事不关己的戏码,她还是比较喜欢看的。
皇帝脸上已经很不好,但他又不能与六皇子一个别国来使、还是后辈计较,这样显得他有失东道主风范。
遂皇帝道:“静娴和大学士遇刺一事,朕也深感痛心疾首。这件事就不劳夜梁皇子操心了,朕自会追查到底的。”
六皇子笑悠悠道:“那夜梁还真愿助陛下一臂之力,能够提供一点证据。那刺客胳膊上,有一枚图腾印记,约摸是哪个特殊的组织吧。我把那图腾印记誊了下来,陛下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呈给陛下看。”
皇帝道:“今日是为两国来使接风洗尘之宴,宴上不谈其他事,不如好好吃酒尝菜,以尽朕地主之谊。那些事朕稍后再向六皇子请教。”
六皇子应下道:“好,正好那誊抄的图腾印记我今日也没带,暂还在别宫里,只是先向陛下道一声罢了。”
这是逗着玩呢,皇帝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随后开宴,婀娜的宫女鱼贯而入,送上美食佳肴、山珍海味,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
大家推杯换盏,先前紧张凝滞的气氛这才稍稍有所缓解。
丝竹渺渺,歌舞声起,好不祥和安乐。
六皇子主动敬北夏王爷一杯酒,道:“北夏的大使王爷,方才我与陛下说的话,王爷可都清楚了。静娴公主遇刺一事,真的和我们夜梁没有关系的。”
北夏王爷笑一笑,受下那杯酒,道:“六皇子真是勇气可嘉。”
一曲终了,六皇子又第一个鼓掌叫好,道:“这大楚的京都就是不一样,就连歌舞也排得这样好,这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更是令人回味无穷。相对于大楚的雪灾饥荒、无数黎民百姓饿死冻死的其他如地狱一样的地方来讲,这里真算得上是人间天上了。”
说着六皇子就唏嘘了起来,“我从大楚南面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沿途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真是惨不忍睹啊。”
沈娴暗自扯了扯嘴角,这小子,确实是来拉仇恨的。
殿上正有臣子站出来与六皇子争论,争得是面红耳赤,激烈不休。
群臣和皇帝的注意力都被他给引去了,沈娴乐得轻松自在。她得以偷偷看了对面苏折好几眼,他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动作闲适。
她草草看一眼,又把眼帘垂下,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好似光是坐在他对面,今天这一趟便没有白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舍得光吃几杯酒,就早早地回太和宫了。纵使美酒御膳呈于桌前,都不敌对面深深浅浅的光与影。
即使是隔着殿中对坐,舞姬的水袖裙裳时常挥舞其间,她也舍不得走。
后来一言不合就灌酒,那六皇子话多,大楚的臣子索性就使劲灌他的酒。只要他不再张口就乱说,殿上的气氛就和气多了。
六皇子坐在自个儿座上,不停地打酒嗝。原本白皙如玉的脸,此刻是通红。
北夏王爷亦是起身向大楚皇帝敬了几杯酒,这酒群臣不敢挡,皇帝只能自己喝下。
一连几杯下来,没有吃菜缓解的空隙,皇帝微醺。
皇帝身边的公公及时提醒他,他才想起赦免贺放这件事来。现借着两国使臣到来,又快到年关即将喜迎新年,这是一件高兴的事,皇帝便下令大赦京都,以及与京都相连的三郡十城。
此命令一下,一半臣子选择了沉默,一半臣子选择了吹捧和附和。
皇帝随后对身边的公公道:“去把贺放从刑部大牢带出来,让他在御书房等候,朕这里结束以后再接见他。”
皇帝当然着急要见贺放,今晚的宫宴着实让他感到窝火憋屈,他需要贺放回来,继续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
皇帝身边的公公不能离身,需得随时侍奉着,因而公公就叫一个太监去刑部传话。
因为早前皇帝有这个意图,便已经差人去刑部知会了一声。现在又派人去刑部,只需要把贺放带出来领去御书房即可。
皇帝想起上回冬至时,他去牢中看望贺放,一碗冷却的汤圆他都能吃得狼吞虎咽。眼下桌上又摆着一碗醒酒的甜汤圆,皇帝便让那太监把汤圆送去牢中给贺放。
太监端了汤圆便领命而去。
等太监把汤圆送到的时候,已经冷硬凝固了。
☆、第470章 香风美人
今夜刑部尚书和侍郎正参加宫宴,是以太监一到刑部大牢,便只有负责刑狱司的郎中接待了他,一面让主事把汤圆送去给贺放,一面又给太监递上热茶,闲聊两句。
这刑部郎中属五品以下官员,是没有资格参加今天这样的宫宴的,便只能从太监这里打听一二。
这太监平日里在宫中并不出头,见有官员巴结,当然乐得与他说上几句。
在大牢里待得久了,贺放形容肮脏邋遢,肯定不能就这样进御书房,刑部便暂且给他准备了一身干净衣服,简单把头发整理一下,随后就准备由传旨太监领着回去复命。
刑部郎中亲自送他们出去,等人走出大牢很远以后了,他再回过头来看,见那昏黄的火光下,牢房内太监带来的那一碗甜汤圆,已经被贺放吃得个干干净净,连一口汤都不剩。
郎中看了身边的主事一眼,主事点了点头。
郎中便双手掖在袖中,感慨道:“这碗汤圆送得好啊,总归是皇上送来的汤圆,与咱们无关。若不是这碗汤圆,兴许还得另给贺放送上一杯热茶暖身。到时候出了事,还得担风险。”
主事道:“大人说的是。”
“今晚宫里可有得热闹了。这天寒地冻的,咱们也别在这冷地儿守着了,回去吧。”
贺放衣着单薄,一走出刑部,外面的雪天隆冬,冻得他一阵哆嗦。但再怎么冷,又哪里敌得过大牢里的长夜漫漫。
贺放长长吸了一口气,那是自由新鲜的气息。这一出来,就意味着他的苦难结束了,该他回去东山再起了。
皇帝终究还是没有舍下他。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头脑现在对皇帝来说还有用。
这出来以后,他有生之年,绝不会再重回这冰冷的刑部大牢!他要让那些居心叵测害他入狱之人都悔之莫及!
哆嗦过后,贺放挺直了身体,阔步昂扬地往前走。
从刑部出来到进宫,还是有一阵子的路要走。进宫以后,贺放此时的仪容和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宫宴这边,因而太监带着他刻意绕开了御花园,前往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