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连忙解了马鞍上系着的水囊递过去,道:“大人请用。”
有了贺悠一路上插科打诨,拿青杏做消遣,有时候把青杏逗得面红耳赤,路上可不无聊了。
贺悠是个难缠又难应付的主儿,青杏光是应付他就够了。
贺悠也没客气,把青杏当自个儿的婢女使,沈娴更是大方借给他使。青杏忙得团团转,哪还能分身顾及到沈娴和苏折。
不过这都是后话。
马车继续往前驶,贺悠和青杏的那些对话沈娴全不在乎。
她不知道苏折究竟赶了多少天路,才能累成这样,直接倒在她面前。
他是耗光了最后一分精神,一定要亲眼看见她,才能安心闭上眼吗?
沈娴顾不得那么多,拿了马车里的水囊便靠近到苏折的身边去。
她打开水囊,用丝帕沾湿了水,细致地擦着他的脸和颈项,还有手心,试图给他降温。
沈娴见他沉睡着的光景,心里细细密密有些酸疼。
湿润的手指停靠在他的眉间,轻轻抚过他的眉峰,顺着略深如山峦的鼻梁滑至他的下眼睑。
睫毛的阴影停靠处,隐隐泛着乌青。
他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沈娴又另外拿了巾子,浸湿了水放到苏折的唇边去,让清水沾湿他的嘴唇,并顺着唇缝沁进去一些。
她动作温柔,从来不曾这般细致耐心地对待过任何男子。
可她都觉得还不够。
真心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是恨不得把自己一切的柔情全都给他。
沈娴不知道苏折什么时候会醒来,她转头再要往巾子上倒水,不想突然一只手从下方伸来,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狠狠往下一拽。
她手里的水囊没拿稳,歪倒在了地上,咕噜噜往外淌着水,和马车的车辙声相得益彰。
那时沈娴却觉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得满室宁静。
她趴在苏折的怀里,苏折的手扣在她腰上,很有力。
他的呼吸就从她耳边拂过,温热而缠绵。
沈娴伏在他肩头,呼吸间全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带着清风和飞尘的味道。
他衣料上还残留着阳光的微微热度。
抱着她的时候,让沈娴顷刻间卸下满身防备,眼眶倏地有些发热。
奇怪。
从前,她从来不会为这些事、为某个人感动的。
那种酸涩感是靠着一日一日的积累,在这一刻全盘崩溃,袭满四肢百骸。
她竟在刹那间被他抱着的时候,有点想哭。
是不是当一个人有了致命软肋以后,便软弱得一塌糊涂。
“什么时候醒来的?”沈娴埋头在他颈边,问。
“一直醒着,没舍得睡。”
沈娴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他是装晕的。他是料定晕过去以后,沈娴就会让人把他抬进马车来。
如此才能与她亲近,抱一抱她,说上两句话。
沈娴对他的行为没有办法生气,道:“为什么要来?”
“我是使臣啊,我不来谁来。”苏折轻声地回应她。
“我想听真实的。”
“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苏折嗓音有些干哑,“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来。”
“你这样抱着我,一会儿会被人发现了。”
“就一小会儿,我不会很贪心。”他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问:“想我么?”
沈娴伸手搂紧他的肩,亦恨不能用尽全身力气,嘴上却闷闷道:“不想。”
她听见苏折在她耳边笑了笑,极是动听,道:“可是我很想。”
沈娴在他衣袂间深深呼吸着,无声地笑着,道:“很想什么?”
“很想你。”
沈娴提醒她:“一小会儿过去了。”
提醒了几次,都不见苏折松手。
沈娴又羞又恼:“你够了,真的会被发现的。”
苏折这才舍得松手把她放开,自己起身靠在车壁上,神态有些倦怠慵懒,脑后发髻松散,柔软的发丝流泻在肩上。
他半低着狭长的眼帘,见沈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方才被他抱乱的衣裙,暗含狭促。
没有任何时候比他此刻更觉得安宁的了。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她、欣赏着她的一举一动。
尤其是那耳发下的耳朵,一直红到了耳根,煞是明媚可爱。
沈娴再去捡起水囊时,发现里面的水都淌干了,不由有些懊恼。方才该及时扶起来的,好好地浪费了一囊水。
都怪她一时被美色所迷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抬头时,看见苏折的眼神,感觉他就看着自己的耳朵,沈娴就越发感到耳朵发烫。
沈娴板着脸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耳朵吗?”
苏折道:“只是近来才发现,原来你害羞的时候,是会红耳朵的。这次比上次红得还要厉害。”
“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
斗嘴归斗嘴,沈娴见他看起来脸色还有点苍白,还是很担心他的身体,问:“真中暑了?”
“嗯,真有些中暑。”
“那你感觉好些了么?”
☆、第225章 他日夜兼程才来到她身边
苏折道:“精神尚可,只是分不清暂且是热是冷。”
沈娴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凉,道:“你多休息一会儿吧。”
她取了仅剩的一囊水,递给他,他喝了几口便躺下了。
沈娴在边上坐下,他却靠上来,把头枕在她腿上。她刚想把他推开,他便道:“这样我舒服些。”
算了,看在他身体不适的份儿上,暂且依着他吧。
后来苏折睡了过去,约摸是在沈娴身边他极为安心,因而睡得很沉。
沈娴毫无乏意,她低着眼一直审视着苏折的脸。手指轻轻往他的眼廓抚过,甚至去抚弄他的头发,他都没有知觉。
沈娴发现她能玩苏折的头发玩一下午都不腻的。
一定是魔障了,才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夜里辗转难眠时想念着的人,眼下就在她的面前,就枕着她的腿熟睡。
以前没见过他这般睡觉。原来他也是会累的,也会睡着的。
到了林荫处休息时,苏折没醒,他身体没好,也不能把他赶出马车。
沈娴要是休息时还和他独处一马车,难免会惹人怀疑,遂平放好苏折,便要准备出去。
将将一起身,苏折便握住了她的手。
她回头看了看他,见他还阖着眼帘没睁开,便低声道:“你安生休息,我出去透透气。”
沈娴下车时,青杏便迎了上来,顺势往马车帘子的缝隙中看了一眼,见苏折还睡着没醒的样子。
青杏问:“苏大人没事吧?”
沈娴道:“等到了驿站,找个大夫来看看。眼下还是让他睡吧。”她把两个水囊递给青杏,“去找有水源的地方打些水来。”
“是。”
随后青杏就跟着两个护卫去附近找水去了。
沈娴瞅见贺悠坐在树下的石墩上,手里拿着树叶扇风,便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沈娴幽幽问:“你怎么会来?”
贺悠也不隐瞒,道:“皇上命我为副使,一路跟着大学士,我这是奉命来看着他的。”
贺悠又道:“也不知道他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有什么好看的。”
沈娴笑了笑,道:“是啊,看起来就一副六畜无害的样子。”可他要是发起威来,估计能把在场所有人都大卸八块。
贺悠道:“哼,这回总该到了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了,上回他害我被打,这回他要有个轻举妄动,我就写信回京去告他。”
沈娴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贺悠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他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做起事来还挺执着较真。”
“嗯?”
“你不知道,打从出了京城,他就加紧赶路,片刻都没停过,不然我们怎么能在短短几天之内追上你。路上他跑死了三匹马。”
沈娴微怔。
树叶轻轻摇曳,闪亮斑驳的光点,在她裙边晃动。
贺悠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一点我挺佩服,没想到一个读书人还有这等毅力。他能日夜兼程地赶路,每晚最多能歇两个时辰。我他妈是拼了老命才能勉强跟上他,半路上累得差点吐血。幸好小爷身体底子不差,才不至于一头倒下。”
“那你怎么不跟着后面的护卫队一起,这样也能少受点苦。”沈娴回过神,道。
“那样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追上你,我也想早点看到你。”贺悠道,“他担心你会出事,我也担心啊。况且皇上给我的任务是坚决地看着他,我要是不跟着他,怎么能揪到他的错来告发他。”
沈娴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实诚。口口声声要告发他,可读书人都很狡猾的,一定会把狐狸尾巴藏得紧紧的。”
后来她又问道:“你知道是谁举荐你跟着来的吗?”
如若不是有人举荐,朝中大把的人可以用,为什么偏偏派一个不在朝中的人。
贺悠想了想,道:“不知。但当天来传旨意的公公提了一下我与大学士的恩怨。”顿了顿又道,“这恩怨没几个人知道,我被打时也是在我家,我爹怕丢脸是不会把这件事拿出去宣扬的。”
沈娴道:“这是你家的家事,别忘了,当时你家里还有一个庶兄,也是在朝做官的。”
“你的意思是他举荐我?”
“真要是他,可能动机不纯,往后得小心。”
贺悠点头道:“我会小心的。这次能出来和你一起去边关,我是真高兴。上次你帮了我,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谢你,这次无论如何我也陪同你一起的,保护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