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这样说吗?
可是他说不出来。
他其实并不讨厌李歌笛的妈妈,那个女人并没有破坏他母亲和父亲的婚姻,因为他父亲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在外面有无数个,李歌笛的母亲也只是最普通的一个罢了。
他的父母之间没有爱情,他的父母对他也谈不上关心,对于亲情二字,萧卓远没有太多感触。
关于这母女二人,他介意的其实向来都是……
“走吧。”萧卓远轻叹了口气,看到李歌笛眼泪都快掉下得样子,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车钥匙给我,你这样子没法开车。”
她浑身都在发抖,强忍着眼泪却好像没多大用。
“谢……谢谢你。”
“咳。”听到这句谢,萧卓远若无其事地拉过李歌笛的手向前走,说话的声音却有些生硬起来。“那就快走吧。”
好在李歌笛的母亲抢救过来了。
萧卓远垫付了医药费,李歌笛正低头给她妈妈削着苹果,略微凌乱的长发从瘦削的肩膀一直滑到腰间,半遮住了她的侧脸,只有微微翘挺的鼻尖时隐时现。
因为方才哭过了,那鼻子现在红红的,有些可爱。在得知自己母亲已经没事后,李歌笛显然放松了很多。
听到开门声,她回头看到来人是萧卓远,笑容也露了出来:“你来啦,要不要吃苹果?”
李歌笛笑眯眯地把一整根苹果皮拉起来给萧卓远看,眼中闪着不可忽视的得意和愉悦:“你看,我也可以削一整个苹果的皮了。”
手松开,螺旋状的果皮落下去稳稳地覆盖住果肉,正是小时候萧卓远教了很久也没教会李歌笛的削皮技术。
萧卓远抬了抬眉毛,有若有若无的笑容闪过,没有跟李歌笛闹,对着病床上的女人问了声好。
萧卓远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当初的李阿姨也曾经是极其有风韵极其温柔的一个美人。
可是现在病床上的女人形如枯槁,发黄的脸上只剩下一层皮贴着骨头,眼神有些昏暗浑浊。
这样被生活摧残的一个女人,在看向李歌笛的时候却总是带着很温柔的笑容,那早已衰老的面庞因为这笑容,竟也发着光。
也许这就是当第三者的结局,没有人陪伴你白头到老,也不会落得什么好结局,当你年老色衰时,也只能数着日子熬过去,更何况她这样严重的尿毒症加癌症。
萧卓远此刻终于明白了李歌笛当初在问他工资是多少的时候,会露出那样无法掩饰的无奈和疲惫,又是为何会说,工资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母亲的病情太严重了,以至于让李歌笛没有办法继续支撑下去。
“你是……”李歌笛的妈妈无神的眼睛落在萧卓远身上,停顿了许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本就是蜡黄的脸更显出些许灰青色。
“萧……萧……”
“是我,萧卓远。”
昔日那个叛逆桀骜的男孩被时光磨平了棱角,那些冰冷和坚硬从外到了内,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女人的脸上,没有同情和温情,却也没有她原本设想的不屑和嘲弄。
他的神情只是这样淡淡的,如同一口月光下沉睡千年的古井。
当初她和李歌笛被赶出萧家的时候,也是萧卓远,当时还是个少年的他追了上来。
在那个雨夜,在得知李歌笛不是萧家的孩子后,他也很震惊气愤,可是在所有人都对着李家母女二人冷嘲热讽的时候,是当初年少的他穿过重重雨幕追了上来。
“我现金不多,这些你们拿着,歌笛发高烧,阿姨你赶紧带她去医院看病。”
“我手机号歌笛会背,你们安顿下来,记得让她给我打电话说一下。”
“这是我准备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你带好,一定要转交给歌笛。”
“……”
滂沱的大雨中,她背着发高烧昏厥的李歌笛,原本印象中叛逆乖张的男孩一字一句大声而又急促地叮嘱着。
可是,直到最后,
李歌笛也没有醒过来同萧卓远好好说一句再见。
再然后,她带着李歌笛坎坎坷坷过着日子,刚开始女儿也会吵着要回萧家。
在得到几次训斥和自己无言的泪水后,年幼的李歌笛终于不再开口。
萧雍,萧卓远,爸爸,哥哥,都成了不可再次提及的禁忌。
日子越来越漫长,却过得越来越平淡,那些过往成了云烟就要消散。
而如今,那个男孩已长成一个沉稳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们面前,再次闯入她们母女的生活。
5、亲爱的骨科大人 ...
“你怎么会来这儿呢?”李歌笛的妈妈有些失措,最后化为深深地叹息。“歌笛,给你哥……给萧少爷倒杯水。”
萧卓远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认真看着李阿姨,眼底有深深的疑惑和不解。
“您还还好吗?”
“我没事,就是委屈歌笛这孩子了,这么晚还来医院看我,明天还要上班……她们那老板老爱欺负她,明天指不定要怎么被训呢。”
她眼中有深深的无奈,伸出枯干的手拉住了李歌笛的手指,嘴唇颤抖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歌笛,你要不带萧少爷去我们家吃个饭?妈刚在家包了你喜欢的香菇猪肉饺子……你不是老想吃饺子了吗?”
李歌笛偏过头避开母亲的视线,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泪水。
最后她看似笑闹着同母亲撒娇,却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不给他煮,我等您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家煮饺子。”
“妈不一定能回家了……”当母亲的女人很平淡地这样一句话,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在认真说着一个事实。
李歌笛却没有反驳,她的眼泪就挂在睫毛上,就在那句话落下之时,她已泪流满面再难出声。
萧卓远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胸口仿佛遭了一击重拳,有钝钝的疼痛。
李歌笛没有再送萧卓远回家,而是干脆地把车钥匙给了他,自己则是留在医院里陪着母亲。
萧卓远呼出一口气,凌晨的夜静得可怕,他看着还亮着微光的窗户,神色里有了难辨的复杂。
到家的时候,萧雍的书房里还亮着灯,也没有关严实,萧卓远便直接走了进去。
“嗯?你来做什么?”
萧雍抬头看向萧卓远,明明是父子,可是却好像只不过是认识的陌生人一般。
他的父亲衬衫敞开坐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萧卓远的不知道第几个后妈。
后者媚眼如丝,大胆地用视线扫过萧卓远的脸上,尽管年龄比萧卓远还小得多,却散发着成熟诱人的气质。
“十二年前,你告诉我说李阿姨走之前偷了我妈的那箱珠宝?”
那箱珠宝是萧卓远母亲留下的,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精品,随便拿一件出去换钱都不至于生活得这样潦倒。
“哦,你还记得这事儿?”萧雍随手拍了一下怀中女人的屁,股,懒洋洋地撩了撩头发。
他这些年保养得很好,那十多年的岁月好像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把企业的业务交给了萧卓远,自己享受着生活,美女豪车游艇,所有的欲望都可以满足,不需要拼搏什么算计什么,他在自己的世界就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这样的生活,怎么谈得上辛苦,他又怎么可能会像李歌笛母亲那样被岁月摧残得不成人样。
“你妈那箱珠宝啊……我想想,”萧雍眯了会眼,笑了。
“我送给苏青荷了,哎呀,她实在是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我带她回家时她看上了,反正你妈去世了也用不到了,不如成人之美送出去。”
苏青荷是十多年前最当红的明星,家喻户晓,至今她的美艳仍然为人称道。
可是,当初萧卓远在发现母亲遗物不见时,萧雍明明回答的是“被那两个骗子母女偷走了”
她们为了钱假装是萧家的孩子混进萧家,被揭露了就偷走他母亲的遗物逃跑。
之所以李歌笛一直没有联系他,也都是因为害怕被发现行踪被抓,因为她们是骗子,所以是贼也不意外。
这都是萧雍说的,也是他带回家的女人说的。
他们说得把握十足,没有丝毫不确定。
萧卓远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有双唇紧抿,目光越来越幽暗,他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你不是说,那是李阿姨和歌笛偷的吗?”
“嗯?我后来没告诉你珠宝找到了吗?那想必是我忘记说了。”
萧雍伸手拿过桌上的红酒喂给怀中女人,他看女人的时候目光总是温柔深情,好像眼底只有她一人。
“好了你该做什么就自己去做,出去的时候把书房门给我带上。”
萧卓远不知道自己是怀着如何的心情入睡的。
梦中的他好像奔跑在一条漫长的路上,那条路太长了,弥漫着灰黑色的雾,有无数恍惚的影子从自己身边掠过,却匆匆离去,没有一个人停留在自己身侧。
“哥哥。”
“哥哥!”
“哥哥……”
小小的李歌笛明明在喊他,他却永远找不到她的身影。
“我萧歌笛,最喜欢妈妈和哥哥啦!”
“哥哥,爸爸说我是野种,我知道野种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