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帐内归于安寂静。
尺素道“现在没有人偷听了,阁下可尽言了。”
罗迦笑了笑“我是有件事情想来求证。”
尺素一笑,沧桑的眼角堆起了层层皱纹
“说来听听。”
他放下手中的军机册,两手轻轻叠放在一起,若有熟人在此,必定知其是打起了十二分万的精神应对。
对他这一副洗耳恭听之势,罗迦还是比较满意的。
“雁丘,是否为圣女之后!”
一语落,营帐内一片沉静,只得两人呼吸想闻,与案几沙漏之响
“你为何认为我会向告诉你这些?”
罗迦笑了笑,细长的眉眼斜斜的挑起,更像一只狡猾的狐
“因为你不得不说,非天已出塔尔,想来不过多时,便可查至真相。”
尺素呼吸一滞“又待如何?这难道不是你父子二人的计谋,我如何会信你。”
罗迦苦笑一声“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非天早已不是十二年前的非天,我虽为其子,但有些事情……塔尔要寻的并非是她母亲。”
他稍稍一顿,并未继续下去。
尺素冷笑一声“十二年前,你们将我师妹带走,十二年来我穷尽一切皆未有半分成效,如今非天的儿子来告诉我你们是寻的并非是我师妹,那么请问阁下,我师妹沈宛现在何处?今日单单凭借你只言片语,我又如何能信你。”
罗迦眼底一闪而过的凄楚之色,面上仍是不露
“非天已入魔,别说是塔尔国臣民,便是儿子,也不认,整个国家民声载道,国势日益颓废,虽有天险阻挡几国,但百里之堤溃于蚁穴,怕是内里早已腐烂。
婆罗门教的幕后强权僵化早已将积累百年的神权消耗殆尽,塔尔极需一场颠覆性的改革……
而能有这能力将国体推翻的,必是拥有塔尔圣女神术。
而当年圣女产子后,神术尽失,我受天命出寻……”
尺素冷笑一声“不必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认为我那徒弟是圣女传人,你们一试不就知道了,何顾来问我这些问题。”
罗迦道“我已试过,只是并未从她身上探寻出半点神术的影子,经几方查探,确系她的确是圣女的孩子,理当继承塔尔神术。”
尺素怒极,一掌拍向桌子“真是荒谬,她本就是普通女子,若你认为她是圣女之后,但可凭本事,将她掳去塔尔。”
罗迦苦笑“我只是怀疑,那神术向来是母系传递,奈何她身上半点影子没有,我是怕非天已出巢穴,若查得此线必会以极残忍手段将那神术移花接木,转至他身上。
到时,她,只怕是生死攸关。”
尺素目光灼灼,盯着眼前这人,似要分辨他话中真假,奈何他那略有担忧的眼底一闪而过,快得他还未来得及抓住,便恢复一片清明。
“陈怀镜很有可能起称帝之心,我劝先生早做打算。”
尺素讥讽一笑“他称帝?除非他那暗疾好了,否则也是空为他们做了嫁衣。”
说完突然浑身一怔,震惊的看着罗迦“难道?”
罗迦点点头“不错,所以,他会拼死反扑,不过于你们来讲也算是个机会,大可与西梁结盟,不过眼下,怕是有些困难,秦王做为钦察巡视北燕,我猜,陈怀镜定然是要让他死在北燕,然后嫁嫁祸给你们,引发你与西梁之间的战争,坐山观虎斗。”
尺素冷笑一声“是坐山观虎斗,也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你们意图搅乱这两国政,又是何意图。”
罗迦也不恼轻笑一声“总之是对你与雁丘没有恶意。”
说罢便缓缓起身,出了营帐门便很快消失不见。
尺素站于帘下,任那西北风吹的袍角飞舞。
身后有人声渐至,尺素并不回头,顾南风立于他身后
“先生有何打算?看样子,罗迦已怀疑到了雁姑娘身上。”
尺素点点头“是阿,终是瞒不过,想来他们找寻十二岁少年并无所获,该来的总会来。只是眼前攻下洛城,刻不容缓。”
顾南风点点头,略有些苍白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十七年,终于到了破茧而出的时候了。
那些暗境里的匍匐,阴暗诡谲却不得不行的事体,卧薪尝胆隐忍多年的痛,体无完肌的辱,终有一日,便要将这些东西完完全全还给那些人。
他长舒一口气“那霍将军如何?”
尺素,眼底闪过一丝愧疚“若没有意外想来丘儿定是在去了洛城的路上了。”
想至一月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命桑梓传送给雁丘的那封火漆密函,想来她已心中有数,只是这一路艰险,那孩子虽狡黠,但到底磊落了些,能否……
顾南风道“先生着人通知雁姑娘,是您在洛城被软禁,那若是她救出了霍将军,又该如何解释。”
尺素苦笑一声“这丫头看似疯傻,实则是大智若愚,我想若是她见到定会明白这其中之事。”
两人不再言语。
任来自狂野的风呼号而过,卷带飞沙走石,残云乱雨倾泻而下,于这边境旷野之地。
一轮硕大的落日沉于草尖之上,远处的草原在风里呈起伏的波浪。
属于这乱世的大风将起于青萍之末。
说到那封密函。
其实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因桑梓见证了雁丘被她老子陷害,而差点走火入魔,所以不忍心立刻告诉她那封信的内容,偷偷将那信换了,改成北燕已乱,尺素需要她帮助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自己则先去了洛城探路。
以至于雁丘并未着急直奔千里之外的洛城,中间还绕了些弯路,所以当她悠哉悠哉准备同殿下美男赏景旅游,行侠仗义,行走江湖时,终于接到了那封一个月之前的原件。
那字迹狂草,却是字字诛心,陈怀镜设计活捉同盟会盟主,将其囚禁于地牢,日日严刑拷问……,奈何边境调军之际,再无得力人手,请求盟中派人前去营救。
雁姑娘拿着那封搁置数月的密函,半夜于房中匆匆转了几圈,一边想着这几年师傅他老人家却是未娶,未有子嗣,一心皆是扑在了同盟会之上。
另一边则是对自己悉心教导,从未有过懈怠,虽然偶尔坑自己几回,但她觉得着实比自己的父亲要付出的多。
想至此,便觉得心中一酸,不知他老人家受了什么非人的伤害,而自己这一个月来竟然生生耽误在了路上,暗暗骂自己白眼狼。
当她手里攥着那密函在屋内转了第八圈的时候,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窗上金钩一动,某人一脸幽怨的翻身进来,带着一股初夏凉风,他只着中衣,衣袍宽大,无风自动,淡若古井的琉璃眼眸于月光下闪着清光。
“想和我一起睡就直说嘛,本王又不是不通情达理,何必要这半夜扰人清梦。”
他悠哉悠哉的斜斜靠在了她的床榻之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
雁丘瞬间哭笑不得,觉得殿下自来了北燕后,更加学会了撒娇卖萌,不再端着了。
她将那封密函递过去,自己则拉过一张檀木椅子坐于他对面
“看,这是刚刚盟里的密探送来的,竟然生生迟了一个月。”
凤萧睡眼惺忪的眼睛霍然睁开
“刚刚?”
雁丘嘿嘿一笑“也可能是中午,或者是下午,不知谁压于我枕头低下的。”
凤萧借着屋中那一烛火一目十行的看完,略有所思
“你说当日你离开帝京时,是因桑姨给你留书一封叫你去洛城里应外合?”
雁丘肯定的点点头,眼底精光闪闪,如碎了一地的星光
“不错,我虽有时行事荒唐,但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失了分寸,所以会不会是有人调了我的书信?”
凤萧一哂“原来阁下还知自己行事荒唐。”
……
“不过,既然是小五亲手交于你的,恐怕别人想经手就难了,我想八成是桑姨自己做主张,怕你一时冲动,所以自行先去处理这件事,让你随后到。”
雁丘蹙眉“那为何现在又将这东西与我。”
两人目光相交,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骇意。
忽然,一声冲天剧响,接着铺天盖地的呼救声传来。
两人一惊,赶忙向外望去,但见那片客栈之外火光冲天,隐隐有焦臭的气息传来。
雁丘忙道“这火着的莫名其妙,怎么得突然间便如此之大。”
凤萧沉声道“怕是有埋伏。”
门忽然被人撞开,但见小五一脸黑灰的背着包袱道“前后门皆被飞鹰骑包围了,我在后院发现一条暗道,快跟我走。”
那白逐云似也受到了惊吓,赶忙带着侍女雪雁匆匆从房内而出。
凤萧看了一眼前院已有跃跃欲试涌进来的刀光,与那些自称匪盗的蒙面人,将一把软剑扔给小五
“带他们二人从暗道走,我与你主子从前门,这几日所学也该有些实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