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他想同她在一起,就必须放弃自己的大业吗?她能放下现有的东西,就必须要他也放下?
风停云与他共谋多少年,殚精竭虑,甚至于未婚妻被人暗杀;姚阁老三个儿子都在他麾下,两个死于非命,一个断了双腿;还有叶良、林茂……这些人,哪个不是赌上身家性命在追随他?他若与她走……他怎么可能与她走!
袖子里的手紧握得没了知觉,叶将白摇头,终于是退后两步,朝月门外去了。
长念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难过,也没有挽留,只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才是叶将白。
他一步步走得沉重,却没回头,修长的身影很快隐入夜色,只有风还留住两缕他身上的龙涎香,吹到她的怀里。
长念勾唇,收回目光,冷静地推开了门。
门关上,她走去沐疏芳坐着的喜床边,蹲下来拉着她的裙角,突然“哇”地一声就哭了。
沐疏芳坐得很端正,任由她抓着裙角,斜眼从盖头下面看她:“我方才还想夸殿下口齿伶俐,行事果断,怎的这就哭起来了?”
屋子里的喜娘丫鬟统统已经被人赶走,长念哭得肆无忌惮,眼泪鼻涕齐齐往下掉:“果断……归果断,该哭……还是得哭。”
沐疏芳哭笑不得,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什么好哭的?”
“我……”睁大一双眼,眼里满是泪水,长念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她,抽搭地道,“我不该……不该动乱七八糟的心思,他那个人……迟早会是我的仇人。”
“可是,我就算知道,也控制不了。”抓着她的裙摆擦了擦鼻涕,长念呜咽,“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这小模样,哭得人心都软了,沐疏芳伸手拉起她,轻声哄:“感情这东西若是能控制,世上哪儿还会有人说‘多情自古空余恨’?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长念抱着她的腰哽咽,眼泪蹭了她满怀,哭了整整一炷香,犹自难停。
沐疏芳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时不时给她递一杯茶,叫她润了嗓子接着哭。
叶将白那个人啊,她知道的,野心极大,并且势必会与皇室起冲突,七殿下比她想象中聪明很多,这么早就看明白了形势,往后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别人家的婚事,新婚燕尔少不得缠绵,她们这对“夫妇”倒是好,新郎直接在新娘子怀里哭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眼睛肿得核桃大。新娘自个儿掀了盖头,温柔地照顾她睡下,又给她眼睛上敷了热鸡蛋。
于是第二天长念醒来的时候,眼睛不是很疼,只一下下地打嗝。
“殿下还难过吗?”梳起发髻的沐疏芳温柔地问她。
“难……嗝。”心口一抽嗝,话都说不齐全。
沐疏芳失笑,给她端来厨房里刚做好的点心,桃心酥,绿豆饼,香气怡人。
长念瞬间就觉得难过算什么啊?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和要做的事,哪儿能沉浸在悲伤里?于是她飞快地吃了早膳,更了衣就领着沐疏芳去进宫谢恩了。
进宫的路上,有引路的老宫人与他们寒暄,唏嘘地道:“殿下小心些,宫里今日不太好。”
“怎的了?”
老宫人左右看看,低声道:“国公似是心情不佳,今日刑部问及三皇子具体处置,一众大臣在御书房里求情啊,被国公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给压了下来,陛下都觉得有些过了,国公还是执意发配三殿下去了汴州。陛下现在也有些恼怒呢。”
长念抿唇,扭头看向沐疏芳:“要不咱们行过礼就告退吧。”
沐疏芳掩唇低笑:“殿下害怕?”
“……这怎么能说是害怕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听这情形,万一父皇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沐疏芳恍然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长念尴尬地垂眸,抓着她的手指弱弱地道:“我这个人就是胆子小,害怕,但是直说多没面儿啊,要委婉一点。”
“妾身明白了。”疏芳打趣地笑,到了御前行过礼,很是委婉地道,“殿下体虚,还在养身子,请父皇容许儿臣先行告退。”
长念嘴角抽了抽。
皇帝闻言,一时都顾不上生气了,将长念单独召到御花园,皱眉问:“你身子还没养好?”
“回父皇,儿臣……身子尚可。”
“不行啊,你看你二皇兄孩子都十岁了,你们这些年纪小的,要抓紧才是。”左右无人,帝王的脸上露出疲态来,“你三哥不争气,朕也护不住他,太子暴戾成性,将来登基,必定是要为难你的,趁着朕还在,你赶紧生个孩子,朕好赐你亲王位,也好让你后半生安稳。”
原来不管是百姓家还是皇家,父母都是会这般担心子女的。长念很动容,朝着帝王深深鞠躬:“多谢父皇!”
“你这孩子,其实比你几个皇兄都更懂事,也更孝顺。”帝王长叹一口气,“是朕这些年亏了你了。”
“父皇对儿臣恩重如山,没有亏待。”长念认真地道。
皇帝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看她的眉眼,突然神情恍惚地道:“你与你母妃,倒是不太相似。”
长念一愣,不明所以地抬头。
“秦妃那个人,是个刚烈要强的性子。”忆起往事,帝王眼神迷茫起来,透过她看向远处,喃喃道,“那么美丽的一个人,偏生不懂过刚易折,她若是还在,后位上也不一定坐的是别人。”
第117章 长辈的事
长念被吓着了,后退小半步,满脸震惊地看着帝王。
“怎么?不信么?”帝王轻笑,“十九年前,朕的确是想过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可惜……她为了维护当时宫里的贤妃,连累自己未能升上妃位。再后来,又多次触怒朕——若非如此,她死后定是在宗庙里供奉,不会尸骨辗转回乡。”
十九年前,那都是长念出生之前的事了,宫里也向来无人同她说这些,她不知道也是寻常。
只是,长念很意外,她那个看起来冷冷凄凄的母妃,竟也有过问鼎后位的机会吗?贤妃?宫里的确曾有过一个贤妃,但在她三岁那年,贤妃生的儿子被人毒害,她也随之投井,后来再也无人提起那人,她偶然听见,也不过是母妃与故人闲聊的只言片语。
帝王陷入回忆,表情分外复杂,再回神,已经没了与她闲话的兴致,只挥手让她退下,然后扶着大太监便回了盘龙宫。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旧病未愈加上年事已高,帝王也终究是迟暮了。
长念有些心酸,垂眸出宫,路上忍不住拉着引路的老宫人问:“您知道贤妃娘娘吗?”
老宫人是个多话的,听她问起,虽然为难,但到底是答了:“贤妃是北堂家的表小姐,入宫即是妃位,心高气傲,与人多有争端,生下皇子那年,她得封四妃之一,深得陛下恩宠。但后来……那皇子被害,贤妃也就自尽了。还连累秦妃娘娘入了冷宫。”
北堂家的人?长念怔忪。
沐疏芳看她愁眉不解,低声劝道:“老一辈的恩怨了,殿下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想想也是,长念回神,笑着握了沐疏芳的手,与她一同出宫,去往礼部。
赵恒旭被贬谪出京,他麾下的人七零八落,留出了甚多官位。看叶将白的动作,似是想自己提拔一批官员上来,但他忙,事事无法躬亲,那长念就有空位可钻了。
自古提拔官员,一靠选试,二靠举荐,三靠提拔,前两者流程甚多,但第三者,只需同礼部尚书吃个饭,再打点打点,便妥了。
长念对这种做法颇有微词,但特殊情况,也容不得她多选。盛世余温之中,人已经讲不清道义,财物人情是最快的成事之法,以她现在的力量既然无法改变,那随流而达自己想成之事,也总比愤世嫉俗地空谈来得好。
京都之中不知为何笼罩上了一层压抑的气氛,街上行人匆匆,太阳也总透不过云彩。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站在盘龙宫里,低声道:“三皇子出京,太子殿下似乎是高兴得过了头,不顾陛下龙体有恙,竟在东宫大摆肉宴,响奏丝竹钟鼓。”
帝王沉默,眼里虽有怒色,却没给什么反应。
叶将白也不指望这两句话能让他有什么反应,他之后,还有刑部、礼部的人,会挨个来禀告太子的错漏。
站在龙榻边,叶将白看着自己的父亲进来行礼,双手给陛下奉上新出炉的丹药,心里无波无澜。
“陛下。”穿着道袍的叶老爷子满脸严肃地道,“陛下龙体有恙,还是当看御医才是。”
“御医有何用?”帝王恼道,“朕食三日苦药,病情反而加重,不若爱卿一粒仙丹有用。”
说着,接过大太监递来的茶,径直将丹药吞了。
吞完,他抬头道:“爱卿,朕昨晚梦见秦妃了。”
叶老爷子身子狠狠一震,捏着浮尘的手也颤了一瞬。
“故人入梦,想必是得陛下惦念了。”他轻抚道袍,声音尚算平稳。
帝王叹了口气,低笑:“朕以为她在梦里,好歹会怨朕。可是没有,她连多看也不看朕一眼,只看着远处,像是在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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