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繁文缛节本来就多,太后若再留他唠叨,那就更是走不掉。
他都这么说了,长念也没好再劝,只别开头滴溜溜地转着眼。
马车在福寿宫附近停下,叶将白有礼地扶赵长念下车,刚落地呢,这人“嗷”地一嗓子就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脸色一变,叶将白身子僵了僵,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替她撑着身子:“哪里不舒服?”
“肚子难受。”长念皱着脸,努力让自己装得像点,可到底还是有点别扭,只得叫唤,“好疼啊……”
老实说,这演技有点拙劣,长念自己都觉得心虚,余光瞥着叶将白,心想要不要倒地来增加点可信度?
然而,不等她倒下去,叶将白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搂过去依在他身上,然后半扶着她往福寿宫里走。他呼吸有点急,步子也难得地凌乱,搞得赵长念反而不好意思哼唧了。
她装得有这么像吗?长念纳闷,偷看他一眼,又忍不住嘀咕,还是说这人太好骗了?
面色凝重,叶将白直将她扶进了福寿宫正殿,旁边的宫女瞧见,几个去通禀,几个去请御医,宫里霎时闹腾起来。
“念儿这是怎么了?”太后连忙出来看,“吃坏肚子了?”
长念干笑着点头,叶将白倒是恭恭敬敬地先行了礼:“给太后请安。”
“免礼吧。”太后慈祥地颔首,而后又拉着长念的手左右看了看,“要紧么?”
“没大碍。”长念指了指外头奔忙的宫女,“不用请御医的,让她们回来。”
话刚落音,叶将白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殿下自己不把身子当回事,也该为太后想想。”他道,“身上伤病本来就多,一直未曾好生调养,加上……您病着了,太后娘娘也免不得担惊受怕。”
太后颇为意外地看了看叶将白,眼里有惑色。
叶将白眼眸盯着赵长念,脸上的表情有不耐也有些微气愤,和他那张英俊的脸揉在一处,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古怪。
这样的辅国公,太后从来没见过。以往都觉得这人是个大尾巴狼,可今日一看,怎么倒像是个小狼崽子,终于露出了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稚嫩。
“本也就没什么大碍。”长念小声嘀咕,“随意开点药也就是了。”
叶将白懒得同她说了,淡笑着朝太后道:“本是来请安的,不曾想却是要惊扰太后娘娘休息。”
“无妨,哀家呆在这宫里也正无聊。”太后在主位上坐下,捏着护甲看着他笑,“难得国公来给哀家请安,正好想聊聊这最近朝中的事。”
叶将白一顿,眼里划过一丝烦躁。
就知道进来了这儿不好出去,都怪这狗崽子!
背后莫名一凉,长念打了个寒战,怯怯地看他一眼,继续捂着肚子做痛苦状。
“太后既然想说,不妨顺道让殿下多知道些事。”叶将白淡笑,“毕竟和当年的先帝一样,是您亲封的太子。”
先帝也是太后亲封的太子?长念愕然,看向主位。
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都是些旧事了……”
她很想糊弄过去,奈何叶将白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不愧是大权在握的辅国公,竟是逼视着她,非要她开口不可。
太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看向长念道:“你皇叔……哀家同你父皇,都亏欠你皇叔。若有朝一日他败了,念儿,你也一定要给他一条活路。”
长念皱眉,沉声道:“是他杀了我父皇,无论从前亏欠什么,现在都不欠了!”
眼眶发红,太后抿唇:“是……你父皇不欠了,只哀家还欠他一条老命。”
第182章 旧事
十四年了,什么都变了,就这福寿宫里的东西一次也没被动过。太后坐在主位上摩挲着手上的护甲,恍惚间还能看见当初得胜归来的武亲王。
“母后!”武亲王意气风发,抱着盔甲朝她跪下,“儿臣幸不辱命!赵家江山,儿臣保住了!”
“珩儿好样的。”太后将他扶起来,双眼含泪。
“母后哭什么?”武亲王不解,“这不是大喜事么?”
“喜事……是喜事。”她别开眼不敢看他,低声喃喃,“你先休息休息……”
“不了。”武亲王笑道,“还约了人议事呢,母后,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登上龙位,儿臣想寻一个姑娘。”
说着,生怕她反对,武亲王连忙道:“是个很好的姑娘,虽是庶民,但心地善良又贤淑,不比高门女子差!”
“珩儿……”
“母后您不会连这件事都不答应吧?”武亲王慌了,“儿臣……儿臣立了不少功劳呢。”
“珩儿,你听母后说。”她抖着手捏着他满是老茧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你在外征战半年,的确是劳苦功高,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不在的时候,宗儿他……暂代你处理了国政。”
武亲王一愣,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太后无语凝噎,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正落泪呢,外头就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武亲王浑身都是一震。
出征半年,流血无数,京中太后来信都说:盼着吾儿归来,登上大宝。结果他好不容易回来,大宝上已经坐了别人了?
武亲王愣愣地看向门口,就瞧见母后一向疼爱的小儿子进门来,朝他笑道:“皇兄终于得胜归来,朕心甚慰。”
朕心甚慰,朕?他凭什么说朕?武亲王双手发颤。这人在母后的庇护下长大,从小一点苦也没吃,父皇给他的赏赐,只要这个人喜欢,母后二话不说都会让他拿给皇弟,他让了十几年,最后连皇位也要让吗?
捏紧刀鞘,武亲王没有行礼,帝王脸色微变,沉声道:“御前应该卸刀的,皇兄。”
卸刀?武亲王看着他衣裳上的龙袍,沉怒拔刀,直指他咽喉:“我在前征战,你在后窃国?!”
宫人惊叫,太后也连忙扑上来拦,武亲王红着眼问:“母后,儿臣是不是非您亲出?所以这一辈子所有的东西,您都要我让给他?他什么也不会,一点功绩也没有,到底凭什么登基?!”
“珩儿,别说了珩儿。”太后哽咽,“宗儿已经登基了,他已经是皇帝了……”
“以为这样我就会善罢甘休吗!”武亲王大怒,“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
福寿宫里乱成一团,太后捂嘴哭泣,看着侍卫冲进来将他压住,手里颤颤巍巍地捏着个东西。
那是武亲王的兵符。
那天,武亲王的咆哮声响彻整个福寿宫,之后的几个月,太后都会从噩梦里惊醒。
“我知道我欠他的,我都知道。”太后泪水涟涟,“可宗儿……宗儿是哀家最小的孩子……”
“小又怎么了?武亲王才是您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叶将白觉得好笑,“在您看来,亲生的儿子难不成是以年龄论好坏的?”
“不是……”太后咬唇,眼里有愧疚,“哀家也知道这样不对。”
长念听得一脸茫然。
故事里他的父皇变成了一个窃国之人,武亲王却是被人夺去龙位的悲剧英雄。
怎么会是这样呢?
太后哭得喘不过气,宫女连忙扶着她进内室休息。长念迟钝地起身行礼,眼里满是困惑。
“肚子不疼了?”叶将白斜眼问。
长念呆呆地摇头。
“那便走吧。”叶将白道,“太后看样子也不想你继续留在这里。”
长念颔首,踩着他的脚印离开福寿宫,刚出宫门,就见良策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喊了一声主子。
叶将白侧头,听他耳语几句,脸色骤变。
“赵长念!”他咬牙,“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竟然敢趁着他在宫里,假传他的话?
“是啊,胆子挺大。”泄气地半蹲下来,长念喃喃道,“我让人改成了隐蔽行刑,下葬用的是死囚的尸体,姚家人已经在被流放的路上了。”
“你!”气极反笑,叶将白道,“你还敢这样说给我听?”
“嗯。”长念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就律法而言他们罪不至死,我想替你消些罪孽,以免你孽力反噬,伤到自己还连累我。”
叶将白一噎,戾气微消。侧眼看了看她这突然沮丧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怎么?随便听点旧事,就一蹶不振了?”
“不是。”长念揉了揉额角,“我是想不通……若真如太后所说,那这皇位,本就该是武亲王的,我同他争什么?”
叶将白失笑:“皇位这东西,向来是有能者居之,从未有人定下一定要是谁的道理。武亲王囚于宫中十三年,如今除了他身边一些死忠亲信,别的什么也没剩下。他坐这皇位,必定江山飘摇,多内乱。”
“可是……”
“没有可是。”叶将白道,“你这人就是太认死理,若天下人都按照你这样的道理来也罢,可只你一人遵照,别人都自私自利,那你要吃多少亏?”
长念不太赞同地看着他。
“别妄想跟我说教。”叶将白皮笑肉不笑,“在下过的桥,比殿下走的路还多。”
撇撇嘴,长念道:“你这人就是贪赃枉法,喜欢走捷径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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