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没想过反抗。
加之薛况从边关带回来一个五岁大妾生子,他们以为可以改变。可陆老大人去求了,庆安帝依旧铁石心肠,旨意照旧。
陆氏还是嫁了。
嫁了人,便了断了与宋知言的昔日情,想与薛况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她渐渐对薛况上了心,薛况却对她无意。
一腔真情错付,连半个温暖的眼神都换不回。
陆氏的人生,到这里便已十分灰暗。
待得薛况战死沙场的消息一传来,便算是彻底没了光,陷入昏昏沉沉的黑暗。
她如槁木一般,活在世上,浑浑噩噩。
直到,一年前她去大昭寺上香,重逢了宋知言。
彼时的宋知言,已有妻子,可也是父母之命,到底不是他心中所愿。
昔日青梅竹马,两人只远远这么看了一眼,回去后便辗转反侧。
不久后,就有宋知言的一封信,经难历险,到了陆氏这里。
旧情于是复燃。
宋知言愿为陆氏休妻,以正妻之礼,重新迎她进门,多番表白心迹。试问谁的感情,能持续十多年不改变?
陆氏亦为其所感,无法放下,渐渐挣扎。
……
看到这里,陆锦惜已是心底一声长叹。
她一面觉得陆氏可怜。
青梅竹马被拆散,嫁的丈夫与她貌合神离,守寡后再遇竹马,却已物是人非。
可另一面,又觉得陆氏行为甚是不妥。
能大胆遵从心意,追求感情,本没什么大错。可与她私相往来的,是一个有妇之夫。
他的妻子,是一个与她一般可怜的女人。
“哗……”
信笺纸翻动的声音,一如陆锦惜飘荡的心绪。
她很复杂。
这已经是最后一封冷金笺了,内容恰好是要陆氏给他一个答复,正好能跟今日永宁长公主给的信对上。
她拿了起来,便准备先烧掉,再回头寻处理之法。
可没想到,就在她把这冷金笺拿起后,底下竟然又露出一张略小的青白笺!
秀雅的簪花小楷,字迹挺新。
这不是?
陆锦惜顿时一怔,错愕了片刻,才将之拿起,一看,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悬崖勒马,犹未晚矣!
陆氏啊……
这样可怜,又可爱的一个人,到底善良得让人心疼。
“宋大人台鉴,复信后,辗转反侧,幽思难眠。”
“妾之半生,坎坷零落。得遇大人,青梅竹马,幸甚之至。若彼时彼地,不敢违心。”
“然大人贤妻在侧,无过无错,事大人至亲至爱。”
“尊夫人之今日,犹妾之昔日。”
“妾不愿为挚爱之人辜负,有何颜面,夺他人所爱重?”
“水月镜花,不必久望。”
“数月以来,承蒙错爱。”
“妾青灯古佛,愿祈大人安平。”
“陆氏亲笔。”
从“伯羡爱鉴”,到“宋大人台鉴”;从“锦惜亲笔”,到“陆氏亲笔”,这等的转变,中间又藏着一个女子,多少年以来的辛酸和苦楚?
宋知言,该是她真正的良人。
可她几经挣扎犹豫,心里即便再想与他在一起,也无法放任自己伤害另一个与自己一样的女人。
陆锦惜读完这短短的几行字,心底竟有几分钝钝的疼痛,到底还是佩服她的……
“夫人,您……没事吧?”
许是看她表情不对,一旁的青雀又悬了一颗心起来。
陆锦惜摇了摇头,指腹摸索着这一封墨迹尚新的信,另一手却是厚厚的一沓冷金笺。
她看了一眼,随手将之投入了炭盆。
笺纸遇火,霎时燃了。
不一会儿,便成了一片灰烬。
陆锦惜没看一眼,只将自己手中仅剩的那一封青白笺,装入了信封,递给青雀:“这封信,你最后送一次。叫那个印六儿当心着,再要出事,我保管叫了人去扒他皮!”
青雀差点就惊得咬了舌头。
不是说好了到此为止的吗?怎么又——
“最后一次。”
陆锦惜叹了口气,示意她上来接信。
“你若不放心,可打开看看。”
“奴婢不敢。您怎么说,奴婢便怎么信好了。”
青雀连忙摇头,咬了咬牙,还是接了信,迟疑道:“那奴婢还是尽快去送?”
“去吧。”
陆锦惜点了头,也不想把这件事拖太久。
这封信,即便是又被永宁长公主截了,想也不会再来骂她了。
青雀得了准,便将信向袖子里一藏,出去了。
她前脚离开,白鹭后脚就回,来禀陆锦惜:“夫人,事情都向潘全儿交代了,也指明了只要普通药材。他已这会儿叫人去拟单子,说赶明儿就递上来让您瞧。”
陆锦惜点了点头:“这人我是不大熟,不过瞧他处理迟哥儿那事的模样,该是个得力的。我也不介意抬举抬举他。明儿他人来了,直接禀我便是。”
说完话,她便走过去,扶着雕漆小方几坐回了炕沿上。
不过一抬头,她就瞧见了白鹭脸色不对。
一张圆圆的脸盘子上,似乎藏了几分迟疑,有些小心地看着她,似乎在打量她脸色。
陆锦惜奇道:“你这丫头,向来直肠子一根,有话就说了。这一副犹犹豫豫的神情,是遇到什么事,这样难开口了?”
“……奴婢这不是怕您生气吗?”
白鹭小声地为自己抱屈了一句,可随后,那声音便越发低了下去,像是忌讳着什么一样。
“方才奴婢打道上过的时候,听伺候两位姐儿的焦嬷嬷说,琅姐儿近半个月,又开始往大公子那边跑了……”
大公子……
那个薛况带回来的瘸腿庶子?
作者有话要说: (⊙v⊙)嗯,下章庶子。
女主孩子列表:
薛廷之(庶子):按京城传言算,16岁
薛明璃(嫡女):10岁
薛明琅(嫡女):7岁
薛迟(嫡子):5岁
第14章 何等魅力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被薛况起名为薛廷之,回府已经有十一年,今年该有十六。
当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陆锦惜也是有所耳闻的。
陆氏与薛况被皇帝赐婚,结果薛况自边关赶回来成亲就罢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妾,闻说是边境上的胡姬,生得妖娆美艳。
那瘸腿的小孩,便是她为薛况生的孩子。
京城里说书的那些先生们,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只说这胡姬原本被人看上,要送给匈奴的呼耶可汗,结果半道遇到大夏与匈奴交战。
她于是抓住机会,从匈奴军队手中逃出,与当时还是副将的薛况遇到。
为了不被匈奴那边抓回去,胡姬冒险为薛况等人提供了一个绝密的消息,在这一仗之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当时的匈奴军队,很快被大夏击溃。
那胡姬,便也再没有回过西域。
一个是少年将军,一个是美艳胡姬。
一段边关的风月情话,不就这样生出来了吗?
只是……
那胡姬的下场不大好。
说是跟薛况回了京城后,就因为水土不服病倒,没几日便死在了府里。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病死”,谁又关心?
她留下来的,只有薛廷之。
这个孩子,或者说少年郎的存在,简直像是横亘在薛况与原身陆氏之间的天堑鸿沟,是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陆锦惜曾翻阅过旧日府里的账本,知道在份例上陆氏并未苛待这个庶子,但也几乎不闻不问,一应吃喝没短少罢了。
想来,算不得很待见。
琅姐儿则是陆氏的幼女,比长女薛明璃小三年,如今七岁。
陆氏待这两个嫡出的姑娘,自是爱若明珠,琅姐儿身为幼女,更是疼得不行。
可白鹭却说“又往大公子那边跑”,倒像是不听陆氏的话,与薛廷之走得很近。
这怎么也不应该啊。
陆锦惜的眼帘,慢慢地垂了垂,手指搭在微有凉意的小方几上,陷入了沉思。
白鹭则是心中忐忑。
夫人一向不喜欢琅姐儿与大公子走太近,每每总是敲打着,可这半个月来她病着,也根本空不出心力去管孩子们。
这不,琅姐儿便又悄悄去了。
她生怕陆锦惜生气,眼见她好久没说话,便吞了吞口水,小声道:“要不,您现在病也好了,叫姐儿们来请个安?”
原本晨昏定省都是有的,只是陆锦惜病着已久,一则没力气,二则怕过了病气,早免了。
就是病好,也不过才这两日的事。
今日一早她赶着上香,还没进寺门就出了薛况的事,回来又是好一阵折腾,连着长公主这件事在内,算得上是连轴转。
眼下,其实已经有些乏累。
只是听了白鹭的话,陆锦惜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听着那呼呼的风声,只道:“天色还不算很晚,刚近黄昏呢,风又这样大。璃姐儿与琅姐儿都算不得身子骨硬朗的。你给我寻件厚些的斗篷,我亲自去看看吧。”
“是,那奴婢找找。”
白鹭想想也对,便应了,果去对面屋子翻了一领厚厚的雪狐裘大斗篷,给陆锦惜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