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僵了他的脸,他的眼眸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看向我时黯了黯。再次抬眸看我的瞬间,却益加寒彻,直射心底。
从昏睡中悠悠转醒,下意识的抬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想起手臂受了伤。低头看去,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环顾了四下,发现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书信不见了。玉树那场大火以后,烧光了我所有的书信。回京以后,十四倒是给我又写了一封,一直不离左右,现在连这一封也不见了。
周遭环境亦是陌生,看的出是这是一个名门淑媛的闺房。用一个词来形容,‘富丽堂皇’再是贴切不过了。
先不说这房中光是盆景,如石榴树,茶叶末色养鱼缸,九尺高夹竹桃,菊花、梅花、水仙、四季青、吊兰,各种鲜花,各样树苗,就有一二十盆。正屋当中迎面摆的丈八条案,上有尊窑瓶、郎窑盖碗儿,案前摆:硬木八仙桌,一边一把花梨太师椅。桌子有言语房四宝:纸、笔、墨、砚,宣纸、端砚、湖笔、徽墨、《通鉴》、天文、地理、欧、颜、柳、颜、赵名人字帖。
再看着墙上挂着许多名人字画,有唐伯虎的美人儿,米元章的山水儿,刘石庵的扇面儿、铁宝的对子、郑板桥的竹子,松中堂的一笔“虎”字,金什件、金吞口,上挂银绣绒丝绦。有一丈二的穿衣铜镜,一丈二的架几案,五尺多高观音佛像,珊瑚盆景儿,碧玺酒陶,风磨铜的金钟,翡翠玉馨……
应有尽有,双眼是看不过来了,这样的感觉却给人很熟悉。依稀想起,在丐帮老夫人那也见过类似的场景。老妇人自然是没有这些个金贵的玩意,就是全部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抵得上这里的一件,只是她们同样的都是把屋子里最值钱的宝贝通通都摆上了台面。
身边的夏雨受了惊,醒了。梨花、瑾曦听到夏雨的呼唤,鱼贯着从外面进来,她们围着我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她们依次问我记不记得她们是谁?我一一说了。她们欢呼雀跃,以为我是在这场战役中恢复了记忆。
其实,我从来不曾忘记,压抑再压抑,直到无法承受后,被逼着以这种歇斯底里的方式来宣泄悲恸……
她们高声阔谈,庆幸我的复原,然而只有我知道,纵使身上的伤能够愈合,可心里的伤就算是愈合也会留下疤痕。
我打断:“皇上派人来接我,此时误了时辰,只怕是大不敬的罪过。”挣扎着想要起来。
她们又簇拥过来,围着我叽叽喳喳的说了许多。
原来,十四带着受伤了我,一路狂奔,担心回宫的路上,另设了埋伏,就径自去了大将军王府上,又派了人去向皇上告罪,哪知派去的人还没出了大门,宫里头已经来了人,说是今个儿先不见了,让先在和硕夕颜格格府上休养。
随瑾曦进来的孙太医向我请了脉,言语间多有搪塞,只说:“幸而只伤及了皮肉,多加休养便是”。
我心中忐忑,隐隐觉得不安。
时隔不久,宫里又传来了消息,截杀我的杀手已经全数抓获,是四爷带头立的功,一百八十号人无一生还。
那一日,城墙外的火烧了一天一夜。猩红的火光映进了宫阙,尸体的焦臭味漫布在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
即使门板上覆盖了厚厚的棉帘,我仍是不由打了个冷战,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秉着道德的名义,我究竟是在救人还是杀人?
夏雨端着炭火进来,“天气冷了,奴婢给公主烧了些炭火”。
我:“烧不烧都不重要,暖得了身子,暖不了心”。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使他们个个以死谢罪也无法替亲人免脱罪责。
四爷对此施以了最残忍的刑法——即使是死也要叫他们挫骨扬灰。然而,只有我知道,四爷之所以要用火烧了他们的尸体,是为了消灭证据,保全他们的家人。
我身边的人对此噤若寒蝉,她们怕我这副柔弱的身子禁不起这样骇人的听闻。可我还是偷偷上了街……火光中,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靥。
四爷看着躲在暗处的我,眼角闪着凛冽的寒光,那么陌生,如匕首一般。
太残酷了,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手足冰冷。
他大跨步到我面前,一手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按到墙上,另一手紧接着挥向我的脑门……
我吓的闭了眼,拳头却落到了身后的墙上。
触目惊心的红色在墙上绽开,他那双猩红的双眸里,如刀锋一般的冰冷,让我窒息。
第一百四十四章 悲剧不是命运造成的
脖子上的力道仍在逐渐加重,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直到嘴唇都变得青紫。泪,缓缓的滴了下去,我停止了挣扎,任他这样掐着。
蓦地,四爷松了手,下一秒,又揪住了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向上提起了一段高度。乌黑的长发在拉扯下变得扭曲,我痛苦的望着四爷,却没有屈服和求饶。
剧烈的疼痛,让我有了瞬间的清醒。我开始反抗,扭动着身体想逃出他的禁锢,
四爷猛的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用他强壮的胳膊紧紧的将我禁锢在他的胸前。
这种姿势任谁看了都觉得暧昧,只有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肌肉正在渐渐脱离骨骼,那滋滋的声音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仿佛身体即将被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无情得撕裂。
“若诗!”十四爷不知何时出现在四爷身后。
四爷往后斜了一眼,突然笑了,带着残忍的味道。他在我耳边‘柔声的’,‘缓缓的’,‘一字一字’的道:“我会要你血债血偿!”
十四见四爷走开,这才走到我身前,又见我脸上沾了血,他不知因由,以为是我受了伤,立马抽出帕子来,“你受伤了!”
我下意识的手一挥,将他的帕子掸开。
十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摊开我的手心,固执的将帕子塞到我的手里。
我手一缩,毫不留情的从他的掌心抽开,起身,离开,脸上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以前经常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名男子的怀里死去,他亲手为我拮下一枝兰花,插入我的发髻,满树的兰花如春雨而下,仿佛一场哀恸绝寂的花嫁。他的额头抵着我的乌发,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刚好滴落在我的脸旁……
我把这当做是我前世弥留之际残留的记忆,可我从未看清过这个男人的脸庞。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十四爷,他的脸庞才逐渐变得清晰明朗。我幻想,这是我和他前世的羁绊,是我太傻,把梦当做了现实。
经过这一次感情生活的大动荡,我才似乎明白了自己在爱情上的追求是多么天真!悲剧不是命运造成的,而是自己选择让命运变得悲剧。
夜幕降临,天空却仍是被火光映着一阵一阵的红。忽明忽暗的神色,揪着全京城百姓的神经。悄无声息的大街上,鲜少有人出来走动。偶尔遇见几个,也是耷拉着脑袋,不敢显露出一分的颜色来。
尸体焚烧的恶臭,仿佛一瞬间将整个紫禁城变成了一座死城。
我就是走在这样长街上,独自一人,踩着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这细微的声音,在这在这肃杀的气氛里,就像平地的炸雷,让人不由的心惊胆跳。
我的脚像灌了铅,头一次觉得回宫的路竟是那样漫长。这条通往皇宫的、笔直的大路忽然变的扭曲、狰狞起来,渐渐的溢满了鲜红的颜色。仔细一看,我通往皇宫的路,竟是由一具一具的尸体铺成!
我大骇,冷不丁绊了一跤,就觉有东西从耳边厉声飞过。
路,仍是原来的路。
“什么东西?”,我顺眼望去,就见一支箭已经没入身后的树干半寸。
我大惊失色,来不及想就扑出身去,在地上滚了滚,才刚没入屋檐底下的阴影里,‘嗖嗖’又是两箭,正当穿过刚才站的地方。
我喘息着道:“是谁,有话好好说!”
风冷飕飕吹过,却不见有人应答。
我又大声问道:“是知州武家的人吗?如果是的话,请现身相见,我有话要说!”
依旧是不见有人回答。
“有人吗?听的见吗?”我大着胆子探出头去,刚冒出点头,一支利箭就正穿着发髻而过。
“公主!”一声尖叫,是梨花。
我当下正失了魂,此刻听到梨花的声音更是七魂丢了六魄。
梨花抱头蹲下:“你怎么样了?”
我飞快把她拽进黑影里:“你怎么也来了!”
梨花:“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跟我来!”说着,拉起我的手,就顺着墙根一路小跑,直到了府邸门前,却未见有人再追来。
我粗喘了几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梨花自顾着左右张望。
我:“你在看什么呢?”
梨花胡乱的摆摆手:“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