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谦逊,万贞却反而觉得这老道可能有真本事,正色道:“道长,出家人渡世修身,慈悲为怀。我深受病苦,来向您求方,何故拒人千里?”
老道笑了笑,道:“善信紫气逼人,身在富贵丛中,病苦自有供奉解忧,哪里用得着老道?”
万贞不悦的说:“道长莫开玩笑,我若真像说的那样,哪里还有这种烦恼?”
她一着急上火,脸色变化,老道的神色也变了变,双目圆睁,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万贞好几遍,渐渐地露出一副吃惊至极的神色来。
他的神态异常,万贞却定下神来了,大大方方地站在当地任他观望。
老道越看越惊奇,越看越迷惑,也不拿架子了,居然主动来问万贞:“善知识修行多少年了?”
万贞啼笑皆非:“我没修行过。”
老道摇头:“善知识莫要诳我!你若没修行,如何会有天人慧光?再者,不乐本座,这正是天人五衰显化。善知识若非不乐本座,想来也不会到我这小观来。”
万贞瞬间无语,作为社会主义科学观培养出来的有为一代,让她相信基因里的记忆传承、电磁光影现象、时间流速快慢而至穿越或者灵魂电波吸附一类的科学或者伪科学,这个无压力;但突然冒出个修行、天人一类的修仙词汇,你让她怎么理解?
“道长,我真没有修行,更不懂什么天人五衰,只是想来请教,既然有定心镇魂之法,是否也有守心离魂,神游时空之法?”
老道目瞪口呆,不悦的道:“善信这才是开玩笑,离魂神游,那是人仙之事!你口口声声不识修行,却来问别人的修行法门!不舍自法而妄求他人仙法,天下焉有是理!”
万贞感觉自己似乎犯了什么忌讳,连忙恳切地说:“道长,我当真不是修行中人!若是话有说错的地方,还望明言。”
老道愕然,半晌才道:“原来善信不是仙道中人?”
万贞囧囧有神,道:“道长,若修仙能使人离魂神游,穿梭时空,我修仙也未为不可。”
老道这下却是啼笑皆非,叹道:“善信拿修行之事当玩笑吗?若是个人修行,就能修出人仙来,老道那还用在这尘世中打滚吗?离魂神游,不过是世人妄想罢了!”
万贞厚着脸皮道:“可道长刚刚才说我有天人慧光。”
老道一时无言,过了会儿才道:“老道看错了!”
万贞想了会儿,回身一指身后的三清殿,道:“道长,我替你把这三清殿修缮一新,你帮我一解困病如何?”
老道摇头:“善信若是诚心敬奉三清,修缮观宇,固然大好。但话说在前头,善信的困病在于自身心结不开,老道也无能为力!”
万贞见这老道油盐不进,郁闷了,问:“道长,这样罢,咱们也不要云里雾里的绕圈子,你就说说,我这心病怎么能顺遂所愿?”
老道皱眉念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善信看来不止没有修行,对我道门其实也所知廖廖,竟连我道门中人的常识都不知道!善信既不修行,却显化不乐本座之相,此乃自取死路!而我道贵生,无量度人,与善信之行相异!道不同,不敢同谋,善信还是请回吧!”
不乐本座,自取死路?如果不认同过这个世界,只想找到办法回去,就是“不乐本座”,倒也说得通。
万贞眼珠一转,笑道:“道长既然说贵道重生,无量度人,又怎能有人求助而不施以援手?我遇此劫难,求到座前,道长说一声自取死路,就冷眼旁观,这不算贵生、度人吧?”
老道倒也干脆,指了指破败的道观和身边一残一呆的弟子,道:“善信所言有理,不过老道自己尚不得度,如何有力度人?”
第三十五章 坤宁宫的刺客
万贞寻访的有名僧道几十个,无论是真有本事,还是假装有本事,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这些人口头上是从来不认输。
也只有这个守静老道,辩理辩到后面,居然承认自己无力度人。
这老道,可能是真有点本事,或许还有点故事?
万贞沉吟片刻,笑道:“道长既然不乐意帮忙,那我下次再来!”
老道连忙道:“善信别来了,老道这观宇破败衰落,经不起折腾。”
万贞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长既然怕观宇经不起折腾,那就赶紧想想帮我治心病的办法!”
眼看时间不早,她不敢在外面多停留,打完招呼便回宫去了。
如今跟着她出入的小福他们,都已经被她发展成了心腹,一般事务她也不隐瞒——其实想瞒也瞒不住。女官的身份给了她庇佑,同样的也限制了她的自由,如果没有人帮忙,在外面她不说寸步难行,办事的效率也会低劣无比。
当初她从吴扫金那里一共借了八个军余,在长期的接触中逐步选出容易掌握的四个,再加上小福、小宁两个小宦官,一般的事情,她现在不出宫也有人手安排了:“王十五哥,中秋宫里节庆,我不出来,有劳你帮我找几个泥瓦工,帮忙将这清风观修缮一下。”
王十五有些吃惊,道:“万女官,这清风观破败得连围墙都修不起,恐怕其中有些缘故,不光是泥瓦工的事。”
万贞笑道:“我知道,这破道观遇着这样的观主和徒弟,后殿都快被人侵占完了,围墙修不起肯定有原因。但看它四周的民居,这其中的缘故再大,想来势力也就那样。你只管找人修,莫怕。”
这就是中官的好处了,莫说只是被民居侵占的破道观,就是京中五品以下的官员,只要实权不大,并非言官,遇到中官办事都要避避锋芒。
万贞平时出入规规矩矩,乐意礼让,但遇到在意的事物,那是绝对不会因为心存顾忌,就不敢办的。
王十五说完也好笑,道:“像这种刚来京师侵占道观的外地人,其实不用万女官出面,我们也能打发。”
清风观的老道对万贞敬而远之,奈何这世间所有创业的人,都有一项特征,好听点叫坚韧不拔,难听点叫脸皮厚。守静老道越是躲,万贞越是来得勤快。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清风观道号致虚、致笃的一残一痴两个小童都跟万贞熟练了,连善信都不喊,而是叫“姐姐”。而万贞也感觉自己日益焦躁的情绪,每到清风观都会不自觉的缓解一些。
这种出自时空排斥感所生的焦躁,从万贞来到大明时空,就只在和小皇子相处时稍稍平息,但那是因为小皇子对她特别依恋认同,而使得她也因此而生的感情回应。这道观与她一无渊源,二无感情,明明满心有求于人的急迫,偏偏这老道拖拖拉拉,给她喝的是劣茶,还老吃闭门羹,竟还能令她心情平静,这其中的神妙,和匈钵大和尚给她的感觉一样。
难得遇到有本事,又有可能真正令她达成所愿的人,万贞也舍得下水磨功夫,不止叫了人逐步修缮道观,自己也有空就过来打个转,在三清殿左侧的小阁楼里坐坐。
大明朝的天气冷得早,十月就已经连日霜雪了。钱皇后出于皇长子的健康考虑,自从第一次变天下雪以后,就不再带皇长子来仁寿宫给太后请安。
孙太后只要求长孙健康长成,保证皇统延续的威严不受侵犯,对小皇子来不来给她请安倒不在意。钱皇后不来,她就派万贞去坤宁宫探望。
坤宁宫和仁寿宫直线距离都有几里地,万贞怕从东六宫穿过会被长春宫那边的人看见,还特意绕道宁寿宫花园西北角,想从夹道过坤宁门。但她对后宫这块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去长春宫的路,一旦特意绕开,就只能靠同行的小宦官带路。
那小宦官口口声声称自己认得路,但顺着夹道转了几道门,他就剩下尴尬的傻笑了。万贞气急,正想让另一名小宦官找人问路,迎面却来了个青衣宦官,远远地问:“是太后娘娘那边派来探望小爷的万女官一行吗?我是皇娘那边的人,因天气不好,娘娘特派我来迎迎你们。”
万贞有些奇怪,带路却迷路的小宦官已经大喜过望,连忙应道:“是,是。我们正有些找不着路,有劳哥哥带我们一程。”
那宦官笑道:“兄弟,你在这宫里也能迷路?平时怎么当差的?”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块腰牌来,笑道:“有劳万女官也拿腰牌出来验一验,不是小的小气,实在是皇娘这边规矩严。”
万贞笑了笑,也摸出腰牌来。她和钱皇后打交道的次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虽然这位皇后娘娘温柔内敛,看上万事好说话,但从地位上来说,这绝对是守关大boss,万贞才不敢因为人家外表无害,就有丝毫疏忽。
君不见,孙太后终日笑盈盈的,从不动怒,但她一整治宫务,仁寿宫上下足有二百多平时有头有脸的宫人不是死在慎刑司,就是再没在宫里露过面?更可怕的是明明消失了这么多人,仁寿宫竟然一派和风细雨,外朝言官一点音讯都没听不见。比起周贵妃打死几个人,就引得外朝弹劾,不知道高明到哪去了。
这钱皇后要是有她婆婆一半的手段,让几个宫人不明不白的没了,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她派来的小宦官说要对腰牌,万贞又怎敢仗势骄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