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智上来说,朱见深知道过去了那么久,他为万贞营造的宫殿和物品毁损或者易手,乃是常情。但看到原来他御笔点选烧制的安喜宫珍藏变成了展览品,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万贞知道他的心结,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没关系,咱们再烧过就是了。唔,现在的景德镇烧瓷,不止可以定制,还可以自己亲手制胚施釉。比起以前咱们只能绘图让匠人临摹烧制来,说不定更有趣呢。”
朱见深眼睛一亮:“果真?”
“当然是真的。”
导游没听清他们的窃窃私语,还在前面介绍斗彩鸡缸杯:“传说鸡缸杯是宪宗皇帝御览了宫中珍藏的宋本《子母鸡图》后心有所感,在子母鸡图上御笔题诗,颂扬万贵妃和他同甘共苦,护持多年的功劳和品德后,特意让人烧制的……”
他为她烧制的御瓷太多,但她后期留居安喜宫时间少,有很多她没空细究赏玩,此时听到导游介绍《子母鸡图》和鸡缸杯,由不得诧异,问:“《子母鸡图》上题了什么诗?”
导游能说出藏品的典故就不错了,题诗的内容却有些记不清,尴尬地笑道:“很遗憾,《子母鸡图》在国府败退台湾时带走了,现在珍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里。图我虽然参观过,但诗却没背下来。”
导游背不出来诗,朱见深却是记忆犹新:“南牖喁喁自别群,草根土窟力能分。偎窠伏子无昏昼,覆体呼儿伴夕曛。养就翎毛凭饮啄,卫防鵮稚总功勋。披图见尔频堪羡,德企慈鸟与世闻。”
万贞听在耳里,心中酸软甜蜜,忍不住看着他一笑,问:“你什么时候做的这诗?”
“就是二十二年,你过年都没回宫,我怕你不肯回来了。”朱见深叹了口气,抱怨道:“你来来去去的不肯停留,外面风雨霜雪,鞍马劳顿的,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万贞柔声道:“可是不这样,我又怎么找得到带你回来的办法呢?现在不是好了嘛!我以后每天都陪着你。”
朱见深心中却犹有遗憾,叹道:“我当时作诗,不是想烧鸡缸杯,是想废了王氏,把后位争下来。母后和祐樘都反对,就又没成。母后不说了,只是祐樘……我一想到他懵懂无知,连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还帮着王氏争位,就心里难过。”
万贞哂然一笑:“你难过什么呀?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够好过如今的你我?天命若不取走代价,我才要惶恐呢!”
朱见深一想也是,叹道:“我们半生困苦,好在孩子自己遂了所愿,取一心人相守一生,却也不错。”
他们不随大流拥挤,沿着宫墙的僻静处漫步徐行,虽是低声说话,但人少安静,导游偶然间听到只言片语,本来觉得可笑,忽尔想起了朱见深的相貌在哪里见过,毛骨悚然,猛地转身来打量他们:“你们是……”
万贞竖指冲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声道:“别出声,前面有人呢!”
导游惊得木然点头,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墨眸幽深,仿佛夜空似的广袤无边,带着无穷的吸引力,让人一见之下神思混沌,意志飘浮,混然忘了身在何处。好一阵恍惚后,她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落后了游客几步,连忙快步往前追:“哎,哎……你们别走那么快呀!那样我没办法引导解说的啦!”
朱见深见导游已经浑忘了刚才的事,懵然无知的赶上来继续解说,但比起最初的礼貌疏远,却在不经意间总有些往万贞身边凑,不由得偷偷捏了她一下,小声道:“你别乱冲着人笑,万一小姑娘家没定力,再出个李唐妹,可怎么办?”
万贞呆了呆,失笑:“你这……你都想到哪去了?”
朱见深轻哼道:“我还能想到哪里去?如今这世道,男男女女结婚的还少了?李唐妹也就是生错了时代,要是在这里遇见,那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
万贞被他这莫名的一缸陈醋灌了满嘴,无言以对,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