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嘿然一笑:“人家那是有基础,由着主上指派的。你呢,到郕王府不过年余,就算这一时争赢了高平,根基也不够人家推几下的。再实在点的说,郕王妃既然怀相不好,这其中风险就很大,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高平或许能仗着服侍郕王十几年的情分脱身,你就未必了!”
陈表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有些不甘心。”
万贞笑了笑,沉吟着道:“郕王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岁,王妃刚得头胎,世子什么的,我看你还是不要想太多,先读好书再说。”
陈表读书有了点儿进步,这种明显获得了以前不知道的知识的快感,很容易提高人学习的兴趣。陈表从一开始的被逼着读书,到现在自己想多读些书,心理有了转变,倒不急着一时半刻的跟高平争长短了。万贞的建议他也接受,点了点头,忽然又问:“贞儿,你是不是还在找像藏地来的了性禅师那样的有道高人?”
万贞在这件事上并不瞒他,坦然回答:“是呀!上次那个匈钵大和尚说我是因为宿慧的原因,偶尔能见到一些不同常人的东西。我就想找找别的高人,验证一下他说的是真是假。”
陈表皱眉道:“贞儿,我打听了一下,听说了性禅师他们那边的和尚不忌酒肉,行事邪异,人死了以后都不入土,而是剁碎了喂野兽,可怕得很,你还是少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吧!”
万贞在后世做生意,走南闯北的,这种事怎么能把她吓住,笑道:“你别吓我,藏地那边苦寒,人不吃肉抗不住当地的恶劣气候,算不得凶恶。他们奉行的殡葬,仿效佛祖舍身饲鹰的典故,是明堂正道的肉身布施,怎能说是邪异呢?”
陈表讪然:“你如今懂得倒多。”
万贞叹道:“我连未来之事都梦见过了,总该懂些奇事,才不冤枉戴了个宿慧的名头。”
陈表在郕王府做事越来越受倚重,他的性格也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而与他相反,万贞寻访的回乡机会,却总是失望,让她心情很不好。
眼看中秋将至,宫里早早的就开始预备过节,一派热闹气氛,万贞思乡之情愈重,在宫里实在呆不住,便又出宫寻访高人。
她这次要找的是右安门附近的清风观守静道长,据说这道人对于给小儿收惊定魂一类的事很有手段,不过人长得丑,且不擅言词,所以在京中名声不显,道观也被周围的民居侵占,都看不到围墙和观门了。
万贞一行人找到地头,绕着坊市胡同转了大半圈,愣是没找到入观的巷口,只能四下找人打听。可这右安门附近近几年迁来了不少外来户,小福和小宁找的那人住在这附近,知道里面有道观,居然也说不明白究竟在哪里。
他们这边说着话,后面一家小酒馆的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滚滚滚!想占小爷的便宜,想死吗!”
众人寻声一望,却见酒馆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一个紫袍少年,在他身后几个闲汉气哼哼的跟着,七嘴八舌的骂:“哟,还挺横!”“说破天你也得给钱!”“也有跟咱哥几个耍赖的!”
万贞离那少年最近,与他撞了个正脸,忽觉得脸熟,连忙让护卫的军余扶这少年一把。
那少年满身酒气,面红耳赤,一眼瞧见万贞,愣了一下,嚯然道:“哟,是你呀!”
万贞也想起了这少年是谁,她两次见到这少年,都是他落魄的时候,着实有点巧。见这少年也还记得她,便嗯了一声,问:“一个人出来买醉,你又怎么了?”
那少年目光发直,听到万贞问的话,呵呵一笑,道:“没用啊!”
万贞莫名其妙:“什么没用?”
少年醉熏熏地道:“就你去年说的,母子、夫妻坦诚相待,以心换心,没用!”
万贞傻了眼,她那时候是心情不好,随口倒碗鸡汤,谁知道这少年居然会当真施行啊?
施行也就施行吧,施行了没效,还正跟他撞上,被对方堵着兴师问罪,万贞一时还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茫然的干笑:“啊?”
少年歪歪斜斜的走到她面前,还想再说什么,酒气上涌,却嗝儿的打了个酒嗝,话没出来,眼泪先冲出来了:“要不是你劝,小爷怎么会傻不愣登的当真?屁用没有!倒害小爷让人看了大笑话!”
如果这少年真按她说的,以诚相待,没有得到回应,还被人笑话,那她还真是做了孽了。
万贞顿时懵逼,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充满倒霉既视感的少年已经落魄到白天买醉的境地了,她说什么也不合适啊!
她不说话,跟在少年后面捋手挽袖的闲汉开始见到万贞与这少年相识,忌惮她的身份和两名军余,不敢上前。这时候见她好像跟这少年似乎也不熟悉,胆气倒是壮了些,上前冲万贞唱了个肥诺,道:“中官,小人这就将这小子带走,不打扰您办事。”
万贞跟这少年虽然不熟,但也不能让他被几个闲汉带走,哼了一声:“别在咱家面前弄鬼,这少年身份跟你们天差地别,不是同路人,你们想弄走他干什么?”
第三十一章 倒霉摧的少年
在没有大型工业的年代,京都人口密集,很容易劳动力富余。这些闲汉没有正经的糊口工作,日常就靠给人帮闲或者设局斗鸡赌狗,坑蒙拐骗过活。
万贞一问,这闲汉倒也干脆,道:“中官,您不知道,这小子嫌一人喝酒无趣,叫了我们给他讲象声逗乐。我们兄弟几个是狗也当了,腿也跑了,到末了他喝醉一扫嘴,摸袖子说声没带钱就要走!这满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万贞问:“他既然说没钱,酒钱是怎么结的?”
那闲汉脸色微变,干笑着不说话。万贞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撇嘴道:“连人是什么身份你们都没弄清楚,就敢乱拿他的首饰?你们胆子可真不小啊!”
那闲汉连忙辩解:“这可不是我们拿,是他自己给的!”
万贞嘿然冷笑:“他醉成这个样,是不是给东西特别大方啊?他都已经够大方了,你们还不依不饶的追着讨钱,怎么,觉得这样的公子哥儿落单又喝醉,特别好绑票,做上这一回,说不定可以一生享受不尽,想拼一把?”
京都这些闲汉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绑上一票也算常事。但被万贞说破,他们却不敢承认,连忙道:“没有的事,是他自己答应给我们的!”
万贞问:“连酒钱一起,他答应给你们多少钱?”
那闲汉摸不准她的意思,犹豫着道:“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放在这个时代来说,买条人命都够了,再放在这个环境,别说只是让几个闲汉说象声逗乐,叫他们连老婆女儿叫来陪酒陪笑都行。
万贞看了眼撑着酒馆边的旗杆猛打酒嗝,全不管身外发生了什么事的少年,从荷包里倒出一把散碎银子,对那闲汉道:“我不仗势欺你,你们也别太过分。把拿他的首饰还来,这钱我替他赏了。”
几名闲汉对视一眼,有些意动,但又有些贪心,一时没有答话。万贞哼了一声,对两名军余抬了抬下巴。
这两名军余在亲军卫士中还没入流,但在外面,对着几名闲汉那是无论身份武力还是心理都占据着绝对优势,万贞一示意,他们便一左一右的站好了位置,按住腰刀,准备动手。
这帮闲汉身上自然也是带着攘子手叉一类的短兵器防身的,可几个闲汉对中官带的军余出手,脑子被门挤了吗?为首的闲汉立即叫了起来:“女官大量,小的们这就把东西还来!”
小福过去从几名闲汉那里把玉佩、香囊、三事一类的小佩件换了出来,拿在手里一掂,又瞪眼喝斥:“蒙我呢!香囊和三事里面装的东西在哪?还有汗巾坠角一类的零碎!统统拿出来!别惹闲气!”
几名闲汉苦着脸,磨磨蹭蹭的又把牙签、耳挖、香料一类的零碎全都交了出来。这少年身上的佩饰都很精致,非银即玉镶金,就是里面的香料论到价值都要高于万贞给的银子。
可任何一件东西,都要在身份相当的人身上,才有价值。这伙闲汉身在下九流,明面上老百姓要让他们几分,但一进入正当行业,那也属于被盘剥挨歧视的阶层,只要不是现钱现银,再精致金贵的东西落在他们手里去抵当,都会变成贱货。他们也是知道这一点,又不能确实真假,才会虽然不太甘心,却仍然拿东西换现钱。
东西收回来了,万贞再看扶着墙已经站着睡着了的少年,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去年买了个表,没翻黄历,怎么这种锅也能从天下摔我背上来?”
两名军余平时也常跟混混打交道,对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西这句话体会特别深,接口道:“万女官,这小子摆在大街上,就是头大肥羊,闲汉们没有不想宰一刀的。我们是送他回家,还是怎么办?”
万贞哪知这少年家在哪里?就是知道,送这样的人回家,也是麻烦,她才不想沾:“丢车上去,我们继续走,什么时候他醒了再说。”
小福赶的马车是康恩为了拍万贞的马屁订制的,小巧轻便,平时坐四个人都有些勉强。那少年醉得人事不醒,两名军余将他抬到车上塞成一坨,才勉强算是把人装稳当。小福牵着马,一行人又步行了大半里地,才问到一个当地老居民,从一条曲折蜿蜒的小巷里找到了清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