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开始听这些称呼一百个不适应,慢慢地却也习惯了——没办法,谁叫她中了头奖,一觉睡着就睡到了一个近似于作梦的地方来了,并且这梦还老不醒,连绵不断的做下去呢?
小福边赶着车边叨唠:“说起来,宫女出宫是不怎么方便,胡云总管再派你出宫,贞姐姐就不要去了吧,多辛苦呀!”
万贞忍不住一笑,嗔道:“你个傻小子,出宫有出宫的好处,怎么能总管姑姑的命令都不听呢?”
小福撇嘴:“出宫有什么好?宫女十个管九个半是宁愿老死宫里,也不肯出门一步的!胡云总管也就是看你老实,才会别人都不愿意干的差事派你去干。”
万贞哂然一笑:“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懒得和你说。”
小福嘿嘿一笑,突然眼珠子一转,道:“贞姐,我知道了,你这么急着出宫,是不是因为你不愿意嫁给陈监公,想躲开他?”
这话题实在有一剑飙血的强大杀伤力,顿时把万贞刺得胸口发闷。
如果说穿越这件事,经过前前后后近一个月的折腾,她还能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带着怀疑试探着去接受并了解,那么原身万贞的“男朋友”,却委实让她心里狂放草泥马。
在她一觉睡到万贞身上之前,万贞是有一位正在交往的男朋友的。该男姓陈名表,二十一岁,相貌俊秀,白白净净,温柔腼腆,不仅为人体贴,对万贞又敬又爱,还有一手好厨艺,晋升在望。
而万贞自己嘛,长相偏硬,高腰长腿,一米七几的身量,天生的大力,一手把尚食局的石磨提起来舞十圈八圈都不带喘气的。这些特点在大明朝男子的身上,人都要说,嗯,这孩子英俊,勇武,有出息;放在大明朝女性的身上,只有两个字:悲剧!
按常理说,就万贞这样的条件,有个长得不错,对自己温柔体贴,有一技之长,事业又处于上升期的男朋友,那是绝对值得长线持有的绩优股,不管是不是作梦,遇到了都应该立即快手拿下再说,可万贞把情况了解透彻以后,却傻了眼——陈表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不止不好,是没有!
这是位公公!
十岁净身入宫,绝对“根尽苗红”,没有半点假的公公!
万贞在没照镜子弄清自身条件,不知道陈表公公之前,曾想过原身究竟下的是哪个副本,是宫斗,还是升职?是投资,还是种田?
结果种种猜想在对比“难盆油”和自身条件之后,都化成了灰灰,不用想了,这就是一条很直白的嬷嬷路!
要说万贞平时自认为是不职业岐视的,但接手的身体有位情谊深厚到正在向婚嫁方向发展的公公男朋友这事,还是太刷她的下限了,以至于她现在一听到“陈监公”三个字,颈后的寒毛就不自觉的全体起立,条件反射式的喝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小福嘟囔:“不说就不说,好像我不说谁就看不出来似的。”
万贞被噎得胸闷,良久才叹了一声:“小福,你是这副本里隐藏的毒术士boss吧?”
小福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哈?”
万贞看着他茫然不解的表情,胸口的闷气像被扎破了的车胎,全漏了。
两人说话间到了仁寿宫,仁寿宫是一大片建筑,除了主殿、配殿还有包括亭台楼阁、场馆园院一类的众多附属建筑。尚食局的女官都聚居在宫门左侧,靠近仁寿宫花园一带的院子里。
胡云是宫女中的老资格,如今已经快五十岁了,比孙太后还要年长十几岁。是跟着孙太后从妃嫔一路走到现在的老侍从,虽然只是尚食局的副总管,但却是太后心腹。一般的小宫女见到她,都要称呼一声“老奶奶”,或者尊称“胡夫人”。
万贞原身四岁入宫,这样的年纪,自然不可能真的当差,是需要养育调教的。胡云,就是当年她的教养女官,有这种教养关系,万贞见到胡云,便不用这么疏远的称呼,而是直接叫“姑姑。”
胡云正和几名典计女史分两侧坐着,正在审计八仙桌中间堆得几尺高的账本。见她过来,典计女史没停,胡云却问:“怎么,新南厂的总管没来?”
万贞万贞恭恭敬敬地回答:“姑姑,我们过去的时候,新南厂的正副总管都不在,我叫厂里的人去报讯,但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个回音。因为姑姑吩咐过,这只是请同僚说话,我只能留下口讯,约了明天再去相请。”
胡云的脸色阴了下来,又问:“新南厂那边的事务,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万贞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便笺本来,道:“我在新南厂等人的时候,厂务大堂能说上话的只有一个记货物出入流水的账房,一个记人工的掌柜。我也不知道什么消息有用,就把能打听到的都记了下来,姑姑想问什么?”
第二章 毒舌的周贵妃
万贞在现代是白手起家创业的,生意虽然不大,但一手一脚的做出来,靠的不是聪明机智,而是她做事有计划,为人勤恳踏实。拿不定的事,她便用纸笔先写下来,然后一条条的把事件有关的东西都记着,从中归纳重点,由易而难。
胡云派她出宫去专供仁寿宫柴火炭煤的新南厂看看,请厂务总管进宫来说说话。她不知道上司这个“看”的重点在哪里,但没请到厂务总管,这个“看”她便改成了全面收集情报,连左邻右舍对厂里的人有什么评价和猜测等等能打听到的消息全都用便笺本记了下来。
胡云开始听到新南厂的正副总管都没见到,心中不悦,但再仔细一问,她想知道的消息万贞居然都答得上来。虽说只是一个大概,可万贞只出宫半天,又没有见到正管主事,能探听到这么多消息,那已经是超乎寻常的能干了,不由赞道:“嗯,这差事办得不错。”
万贞至今还摸不准这个陌生时代和地方的办事准则,小心的谦逊:“这都是姑姑教导。”
万贞的原身是胡云教养出来的,彼此相处倒比寻常宫女之间要爽快。她的马屁拍得不伦不类,胡云也不以为意,随手接过她做记录用的便笺本翻了翻,道:“这鬼画符可不是我教你的,不过你字写不全,还晓得自己画符代替。虽不比别人见眉知眼的伶俐,难得有心。”
万贞赶紧表忠心:“姑姑吩咐,我不敢不用心。”
胡云笑了起来,道:“行了,知道你用心,去吃点心果子吧!”
万贞答应了,看看胡云的脸色,又道:“姑姑看上去累得很,还有什么事贞儿能办的吗?”
万贞的原身四岁时就跟着胡云,对她的感情深厚,胡云自然感觉得到这份心意,笑道:“你要是不回去休息,那就在旁边呆着,我有吩咐的时候,跑个腿儿。”
万贞连忙答应,扶着她坐回原位,就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胡云现在办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实在不小。说它不大,是因为这事其实就是查仁寿宫尚食局下这几年总共烧了多少柴火煤炭,好与外面有司报进来的账目对钱;柴火煤炭虽然天天都要用,毕竟是贱物,花费的钱财连吃、穿、玩、乐这类大项的百分之一都不足,再怎么亏空也翻不出花来;
说它不小,却是因为这件事,其实多少与上层的权力格局变化有关。前几年内宫当家的不是孙太后,而是她的婆婆,宣宗皇帝的母亲张太皇太后。
张太皇太后在宣宗皇帝驾崩时受儿子辅政之托,扶立孙儿,执掌内宫,压制外朝,乃是内宫真正的至尊。孙太后敬重婆婆,在张太皇太后去世好几年后才开始逐步清理旧人。
胡云受命清查柴火煤炭供应这部分的事务,宫里的人事盘根错节,她便派万贞出宫,想把宫外新南厂负责转运柴火煤炭事务的副总管宦官康恩请来问问,理个头绪。没想到康恩那老宦官十分滑头,仗着自己没在宫中,不肯趟这滩浑水,连万贞的面都不见。
捷径走不通,胡云只能老老实实的和几名女史清查账目,对比库藏,询问经办,忙得晕头转向。
万贞来到时空相差几百年的大明宫廷,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懂,这种四处走动,对账查事看人的差事,最有利于她收集信息,融入环境,因此胡云吩咐她干什么,她从不辞辛苦。
如此忙碌了两三个月,胡云越来越觉得这孩子办事合她心意,便想抬举她一番。等到事情告一段落,要向孙太后禀告的时候,就特意带上万贞。
胡云有资格直接登上云台去见孙太后,万贞却只能在云台下和众多等候上司出来的侍从站在一起等着传唤。
她站着发呆,广场右后侧却传来两声喝令避道的掌声,紧跟着一顶绣五龙二凤的黄罗伞遮着的肩舆过来,停在台阶下。宫娥扶着个穿蛾黄镶边白地瑞兽红花对襟袄,下系黄绿间条六幅凤尾裙,外罩滚边黑貂大斗篷,肚子高高挺着的孕妇下来。
那女子戴着凤冠,两串垂下来的珠玉绦被明媚的霞光一照,灿然生辉,与她的面容交相辉映,油然让人生出一种天姿国色,不外如是的惊叹来。万贞这具身体运动神经特别发达,视力也好,被这女子的艳光一逼,竟然有种目不暇接的窘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