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森然道:“如此大案,岂有轻易了结之理?把阮浪和王瑶斩了!至于卢忠,看在他本意不坏的分上,姑且饶他不死,降官三级,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至此,太上皇朱祁镇最危险的一次杀机,终于平安渡过。虽然余波未息,但好歹没有了性命之危,事情也没有扩展成对朝廷重臣的大血洗。
景泰帝最后时刻收手,终于让朝野中关注此事的上下人等松了口气。
而刘俨,也终于在万贞堵门的第一百天开口:“好,我可以让他入馆!”
万贞大喜:“多谢先生!”
刘俨道:“且慢欢喜,老夫还有要求!”
万贞连忙道:“先生请讲,我洗耳恭听!”
刘俨道:“入我学馆,无论士庶贵寒,都是同学。贵上须得微服来往,不得暴露身份,恃贵凌人!”
“此为应有之义,我等听凭先生吩咐!”
“其二,遵守馆中制度,不得无故违背。”
“也是应当。”
“其三,贵上入馆启蒙,乃是你以仆从身份擅做主张,并非父母亲允。老夫授课可以一视同仁,却不算老师,明白吗?”
刘俨愿意为沂王启蒙,但却不愿意承认师生关系。也许因为他还守着曾经的君臣之别,不得朱祁镇允许,不敢托大;也许是怕景泰帝秋后算账,连累家族;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然而,不管怎么说,刘俨终究还是担着干系,答应为沂王启蒙了。
万贞沉默片刻,弯腰行礼:“全凭先生做主。”
刘俨叹息:“如此,你明日起,将贵上送来罢!”
万贞点头道:“先生,我主可以不在同学中暴露身份,然而出于安全考虑。还请您同意我在馆中安排值守,每日上学下课,按时接送,可否?”
刘俨道:“只要不影响馆中学序,随你。”
万贞再三致谢,刘俨哼了一声,自踱回馆中去了。
次日清晨,万贞便护送着沂王前往学馆,将沂王送到刘俨面前,躬身道:“一切拜托先生了。”
刘俨不承认自己是老师,沂王便省略了拜师的礼节,向至圣先师孔圣像行过礼后,被安排到了甲一班。万贞不放心,直将人送到教室门前,才停下脚步。
沂王红着眼眶,但看着万贞,却咬着嘴唇露出一个笑脸来,说:“万侍放心,我会好好读书,不叫你和舅爷他们失望的。”
万贞心软得一塌糊涂,用力点头道:“好,我就在馆外等着。待你下学,就进来接你,听你说说都学了些什么。”
虽说刘俨答应了让万贞安排侍卫微服守在学馆里外,但万贞这几年来一直与沂王同进同出,从来没有这样将他独自放在陌生的环境里。只要想到这孩子有可能因为不适应,或者没学会与同学相处而受委屈,万贞就坐立不安。
孙继宗心思不如她细腻,却沉得住气,笑着安慰道:“万侍不用这么担心,刘俨虽然辞了官。但那好歹也是做过翰林学士,监察御史的人,分得清事情的缓急轻重。如果有事发生,是绝不可能真像他说的那样,坐视殿下受委屈的。”
万贞也知道孙继宗说的没错,他们费了偌大心思,才请动刘俨帮沂王启蒙。刘俨能答应这么做,当然是会掂量轻重的。可是,这做家长的,再怎么安慰自己,又怎么可能在孩子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完全放下心来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篱墙上新花
刘俨这学馆上午辰时上学,蒙童自带饭菜,由学馆的厨房帮忙温热,中午就在学馆里吃。午饭过后休息半个时辰,又随着老师上课,直到末时三刻下学。
万贞捺着性子在学馆对面的茶楼里坐了差不多四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下学的钟声响起,便赶紧往学馆里跑。
学馆里原来的蒙童都已经适应了规律的生活,散学后说说笑笑的各自结伴同行。沂王是走在最后,跟在刘俨身边出来的。
万贞一看这情景,就知道沂王肯定没有交到朋友,心疼坏了,连忙迎上去道:“先生,殿……濬儿!”
刘俨见她没把“殿下”这称呼唤出来,才稍稍满意的点了点头,摆手示意沂王道:“随你家人走罢。”
沂王规规矩矩的行礼辞别了先生,这才走到万贞旁边,拉着她的手一起走。
万贞见他神色自然,并没有什么委屈之意,这才放下心来,笑问:“濬儿今天学了些什么啊?你入学比同学们晚,能赶上吗?”
沂王兴奋的回答:“能的!同学们学得不快,老师的《三字经》才解到第六句,我能听懂。就是同学们学字,已经大字已经写了好几百张了,我要一张张的补,得用点功。”
万贞又问:“那濬儿在学馆里,有交到小朋友吗?”
“我和同学们有说话喔!不过……嗯,贞儿,我明天带好吃的东西来给小朋友吃,好不好?”
“嗯?你有好吃的,和小同学分享,当然是交朋友的方法之一。但是,像这种事只能做一次两次,不能总是做。”
“为什么?”
“因为交朋友,要交不仅是因为你有好吃的东西,才和你做朋友的人啊!你带东西来给小同学吃,如果同学们也回赠你好吃的,你们有来有往,那样的人,就可以做朋友了。”
“我吃饭的时候,把带的菜分给同学吃,算不算?”
“当然也算。”
刘俨目送这一主一仆走出馆舍,好一会儿才问慢慢踱出来的授课老师:“怎样?”
“天资一般,难得心胸眼界不窄,还算勤勉。”
刘俨叹道:“这世间,哪有那许多天才?愿意学习,有勤勉向上之心,就好了。”
顿了顿,他又笑了起来,道:“我还怕这孩子没有父母护持,由妇人内侍养大,气量眼界上会短了些。没想到这最让人忧心的,反而不差。你觉得……咱们能教出来吗?”
授课老师嘿嘿一笑,道:“这个谁知道?然而,我辈入翰林,修国史,制文章。最后求的,不就是一个这样的机会吗?总要竭尽所能,试上一试,才算不负这半截余生。”
刘俨点了点头,忽指了指学馆窗前供着的兰花,道:“这一位,如今就像沙土里养着的一棵小苗儿。需要和风细雨,慢慢浸润养土培根,根基扎实了才能施肥催长,逐渐强大。咱们授课,可得从缓徐和,不可雨水过沛了。”
“省得!你这老货!瞎操什么心?我等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难道还会像别人那样做什么事都心急火燎的,恨不得当即见分晓吗?你与其时刻跟我们念这牙痛咒,不如多约束那府里的内侍。我看,那批人,才是心急的。”
刘俨摇头,叹道:“有这位姓万的在,我却不是担心他们心急。而是担心她宠溺太过,到了该长的时候,也不舍得催长。总被最亲近信赖的人,当孩子看,那又如何能意识到自己应该长大呢?”
“人已经送到咱们这里了,未必我们这么多做师长的加一起,还掰不过一个内侍?”
“那可难说。当初王振不就只是个内侍么?三杨在时,谁能想到有后面之祸呢?”
沂王的学业步入了正轨,万贞的精力也就更多的转移到经营生意上去。她当初在宫外的产业,京师保卫战时捐赠了大半;为了哄舒彩彩出宫,又把新南厂那边的部分交给她代管;东江米巷那部分,则在太子遇刺那天连印信一并给了杜箴言;清风观那边的开发,因为地利,已经由守静老道师徒接管,不准备再问。
如此一来,现在王府要经营产业,就要从头开始。这一忙,就将将到了年关,事情才算步上了正轨。沂王府外守着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随着景泰帝的态度,逐渐减少了值守的人数,盯得不那么紧了。
正好王府的修缮也基本上全部完工了,府中的人心也开始安定下来,由韦兴和小秋领着打扫装饰,准备过新年。沂王刚开始看到府里的热闹很是高兴,但过了两天,情绪却又低落下来。
万贞和梁芳都知道他因为什么而不开心,但却无可奈何。如今沂王已经被景泰帝送到宫外开府了,血缘上再亲近,于国礼来说,都属于外臣。
就像当年太上皇朱祁镇在位时,宫中过年的大宴,郕王只有得到哥哥的诏令才能参加。但却不可能入仁寿宫,与吴贤太妃一起过年一样。沂王现在也不可能无诏入宫。
虽说孙太后若是横了心要诏孙儿进仁寿宫过年,景泰帝也不能明面上做什么,可节后随意扣个驾前失仪一类的帽子,申斥一番,却谁也没法分辩。
可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平时的节日、生日没有长辈陪伴,已经很让人伤心了。连过年这样举家团圆欢庆的大节,也没有至亲相伴,那实在太过残酷了。
万贞正自发愁,王府却来了个意外的访客,几年不见的康友贵投帖求见。
当年万贞献出军资时,给康家叔侄、吴扫金等几位得力的助手报了个名头上去,孙太后事后行赏。趁着京师保卫战后,重整军制的机会,给康友贵补了个锦衣卫百户的职务,吴扫金几人各自升了职。除了康恩那宦官因病老主动推辞了酬谢以外,这几年他们过得都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