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廊檐下的破伞打着,深邃幽暗的视线一直望着前方,心里想着他也许今天在书院温书不回来,但又害怕他小小年纪在路上被人害了。
烦乱的思绪在直到村里的灯火稀稀落落的都灭了。
李心慧知道再站下去也是多余,便收了纸伞,准备回伙房吃点东西睡觉。
“滋吱”的声音像是枯叶陷入泥土里,李心慧猛然回头。
只见不远处走来一道暗影,似乎有些粗壮,但个子不高。
李心慧一瞬间的欣喜变成了黯然,当她准备关门时,那人抬首的面孔却忽然跃入她的眼底
廊檐下,她放着一盏油灯。
也正是这一盏油灯将少年满脸是水的面孔和前后背着的重重包袱都显露在她的面前。
他弯着腰,背上的包袱隆起,像是一个驼背。
更为滑稽的是,他前面也掉着包袱,看起来像一头牛犊,狼狈得让人不忍直视。
“嫂嫂?”陈青云看着那立在屋檐下的身影,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
隔着一丈远的距离,他看着那一盏让他觉得温暖无比的油灯时,突然眼眶酸涩起来。
娘亲尚未去世时,也曾在天黑时点上一盏油灯,就站在门口迎他。
那个时候他人未到,便老远喊娘,他娘亲必定会朝前迎去,嘴里甜糯地喊着:我的儿回来了!
大哥每逢这时必大笑道:“娘都把弟弟宠成姑娘了,瞧那娇气的声音,我都要抖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而他也会追着谑笑大哥,又趁着放水灌秧田的时候,偷偷去瞧了未过门的嫂嫂。
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然而亲人却渐渐逝去。
唯独剩下她和他,相依为命!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怪沉的。”
“我做了烙饼和兔肉,等你回来一起吃!”
“以后如果下雨就不要赶路了,容易摔跤!”
李心慧上前取下陈青云前面的包袱,然后往回走。
她的眼眶酸涩,胸口哽得厉害,又怕陈青云看出异样,一路低着头往伙房走。
陈青云有些木讷地跟上,觉得嫂嫂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往常他回来,嫂嫂必定在房间不会出来的。
更不会烙饼等他!
各怀心事的两人前后进了伙房,陈青云将肩上的袋子卸下来以后,只见他的身上还滴着水珠。
伙房里很黑,陈青云有转身出去拿回油灯。
李心慧站在伙房的门口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湿透的长衫贴着他的身体,越发显得他瘦长羸弱。
脸色苍白的可怕,一双清透的眼睛在夜色的映染下微微浮肿,清晰的血丝像藤网一样包裹着李心慧的心脏。
屋外只有雨声,夜深人静,连狗吠都消停下来。
他一双破旧的鞋子每走一步都会出水,像是刚刚从秧田里回来,一股子冷腥味袭来,李心慧连忙侧身让他进屋。
陈青云将油灯递过去,站在门外小声道:“嫂嫂去歇息吧,我换身衣裳过来收拾。”
李心慧看着陈青云那如同在寒风中剥光受冻的身体,当即出声道:“你先去脱下湿衣服,我烧些热水给你洗个澡。”
“泡一泡,等会弄些姜汤喝。”
“不要劳烦嫂嫂了!”陈青云略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摆手。
李心慧见他发抖的身体还置身在寒风中,当即皱了皱眉头,不想继续啰嗦。
陈青云返回自己房间换下湿衣服,这半年他个子窜得快,从前的旧衣服穿着袖子都短了半截。
李心慧燃着灶火,很快烧了一大锅热水。
陈青云换好衣服,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对面廊檐下,隐隐能够看到亮眼的火光,陈青云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只见嫂嫂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热水过来。
“嫂嫂”
陈青云下意识小声唤道,眼里掠过一丝惊色。
“咚”将木盆轻放在陈青云的脚边,李心慧温柔道:“你洗洗就出来吃东西,我去厨房热菜。”
陈青云愕然地看着嫂嫂干净利落地转身,心里酸涩难捱,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10章 兔肉的由来
静逸的厢房里传来一阵阵水声,在暗夜里由为清晰。
李心慧烧着火,心思却随着那没有被雨水打湿的白面和大米而神游天外。
雨那么大,他后面背着肉和蔬菜,前面背着大米,白面,药材。
弯着的腰挡住了雨,可这一路走来,他却是比拉车的牛都要辛苦几分。
李心慧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果实累累,压弯了树枝。
那丰硕的收成,倒有些让她承受不起。
不一会,陈青云便从廊檐下走了过来。
他穿得很是单薄,青色的棉布长衫,外面有一个半厚的灰色坎肩褙子,腰上缠着的灰色的腰带。
像是一个刚刚入学的小书童,显得几分秀逸潇洒,却透着几分局促不安。
“过来吃吧,我熬了姜汤,一会你喝一些再睡。”
李心慧将灶台上热着的鸡蛋饼和兔肉给端到矮桌上来。
两副碗筷,四个鸡蛋饼,一碗兔肉。
陈青云不自在地坐下来,他忘了有多久没有跟嫂嫂同桌吃过饭了,从前埋头不语的嫂嫂忽然抬头正视地打量着他。
他通红的手指捧着碗在研磨着,发痒的冻疮无声无息地透出着他的紧张。
香香脆脆的鸡蛋饼,又辣又香兔子肉,陈青云想着嫂嫂往日的节减,内心莫名不安。
他想起自己对嫂嫂的承诺,一时间无比黯然。
嘴里的咀嚼仿佛一下子失去滋味,陈青云勉强吃了一个鸡蛋饼便放下了筷子。
“不合胃口?”
李心慧皱了皱眉,按照陈青云这个年纪的食量,她本以为三个鸡蛋饼才够的。
陈青云摇了摇头,略有几分颓废地道:“很好吃!”
比以往做的都好吃,只不过是以往他至少还有一个亲人相守。
如今却
陈青云站起身来,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气势道:“嫂嫂若是早有打算,青云也绝不会阻拦的。”
李心慧狐疑地抬首,看着陈青云绷着脸,一副大势已去的样子。
“什么打算?”
陈青云看着嫂嫂那清透的眼眸,明晃晃的,亮得他不敢直视。
他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没有把改嫁那两个字说出来。
而是委婉道:“陈家若是不能给嫂嫂依靠,嫂嫂若是想走,青云不会强留。”
李心慧闻言,眼眸一转,顿时明白过来。
感情这家伙以为这是最后一顿饭呢?
怪不得吃得这么不安生。
“嗯,是想走的。”
李心慧嚼着兔肉,一本正经。
陈青云面色微变,一双星辰般的眼眸也黯淡下来。
屋外是零星的雨,混着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淅淅沥沥的,像心脏里那些不愿意回流的酸涩一样,带着温热的湿意,让人胸口闷得生痛。
“那就走吧!”陈青云轻叹,他给自己想了无数让嫂嫂改嫁的借口和理由。
然而还是难掩心里的烦躁和酸胀。
李心慧看着陈青云慢慢走出去,那单薄消瘦的身影显得无比落寞。
“你想知道这兔肉是谁给我的吗?”
李心慧在陈青云的背后说道,仿佛漫不经心。
陈青云的脚步微顿,皱起眉头,黯淡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狐疑。
李心慧慢慢起身,然后将陈赖皮进屋偷盗的前后事情都说了一遍。
陈青云惊愕又担忧地转身,一时间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嫂嫂。
“我是要走的,但不是现在。”
“等你考上举人,站稳脚跟以后,我想单独立一个女户。”
李心慧认真道,她看过周朝律法,女户可以不用嫁人,并且可以招赘。
她对感情淡漠得很,并不期望可以找到一生相守之人。
单独立了女户以后,可以脱离陈家的束缚,也可以不用受娘家的欺压。
对异世重生的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女户——不能”陈青云欲言又止,吃惊地看着嫂嫂。
李心慧点了点头,她知道女户不能嫁人。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想要立女户,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嫁人这回事。
陈青云听到嫂嫂不想嫁人以后,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等到他考上举人以后,嫂嫂便要脱离陈家,按道理他是没有任何理由阻止的,只不过女户没有男人撑着,有些过得比寡妇还要艰难。
陈青云见嫂嫂神情笃定,当下也知道不便多说些什么。
“明天我会去见族老和里正,往日念着同村,并未有所表态。”
“如今却欺负上门,既然有小人作祟,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陈青云恼怒道,他没有想到,陈赖皮竟然偷盗不成还想玷污嫂嫂。
这根本无法容忍。
李心慧闻言,摇了摇头道:“在村民的眼里,你是知书识礼的君子。既是君子,便不能放低身份跟一个无赖较劲。”
“趁着这几日你在家中,便把宫砂点上。”
“你如今才十三岁,三五年后,流言更甚!”
李心慧说完,漆黑的眼眸里全是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