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上了马车,车轮辘辘,往东泽而去。马车驶了老远,罗天都还看到巫老头从马车窗里伸出半个身子冲着她直挥手。
罗天都只觉得眼睛热热的,也朝他使劲挥了挥手,高声喊道:“巫老伯,我以后一定会去看你的。”
方氏也擦了擦眼睛,道:“哎,这孩子,弄得我也伤感起来了。”
要说人跟人相处吧,还真得靠缘份,甘老头几个住在衙门的时候,一点架子也没有,彼此来往,真的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现在甘老头和巫老头突然走了,方氏心下还十分不习惯。
回程的时候,罗天都还有些闷闷不乐,巫老头对她倒真是好。
罗白宿看她情绪低落,就安慰她道:“小都,甘大人和巫大人这个时候去东泽,必是圣上交待了重要事务让他们两人去办,这是好事,你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罗天都一想也是,又高兴起来:“爹,你说陛下让他们现在去东泽,是不是互市的事有进展了。”
她可是听罗白宿说了,今上之所以开互市,是为了东夷的造船术,现下急急忙忙地把甘老头召过去,八成是造船术的事有着落了。
罗白宿点头,以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欣慰地望着她,道:“有消息说朝廷今年就要在东泽建船坞了,这个时候把甘大人和巫大人叫过去,就是为了这事。”
造了船坞,就要开始建船了,唉,想也知道甘老头和巫老头接下来的好些年都要在东泽渡过了,此去经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如今夷县的事务也渐渐多起来了,覃主薄要协助罗白宿处理夷县事务,便没有太多的功夫在学堂里讲课,只能偶尔有空的时候去学堂,过问一下孩子们的学习,诗书什么的还是尤大夫帮着教的,可是他还开着药铺,又要带徒弟,还要教药理课,一个人精力有限,罗天都看学堂里实在忙不过来了,就跟罗白宿讲,要请个正儿八经的先生过来,哪怕她自己掏钱都成。
罗白宿便去附近几个县城贴了榜,连巴旬也着了人去问,不到半个月,便有好几个秀才来到夷县自荐当夫子。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以前夷县百姓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的时候,任你把榜张到了上京去,估摸都没有一个书生肯过来,现在夷县的境况也慢慢好起来,百姓们不说有多富裕,但是总能吃饱穿暖,那些落第的秀才书生们,也愿意到这个破败之乡讨口饭吃。
这间学堂罗天都费了许多心思才建起来,因此十分重视,想来学堂当夫子,头一条就是得认同罗天都的做法,有个书生甚是清高,听得学堂里不光教授圣贤之书孔孟之道,还传授各种匠人技艺,甚至还有个小娘子教明算,尤其是对学堂里一半学生课也不好生上,跑出去行商贾之事十分鄙夷,当着罗白宿和罗天都的面,口若悬河,讲了老大一通女子无才便是德,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论,又说除孔孟之道以外的学问通通都是奇淫巧技,登不得大雅之堂,满口仁义礼德之乎者也说了一大堆,后面的罗天都都没听懂,只知道他是在宣扬圣贤之道,极力贬低其他行业。
罗天都听得不耐烦,早在心里将这书生剔除在先生的名单之外,她才不要这么个眼高手低的书生来教县里孩子,没得将孩子们也教得跟他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迂腐得要命。
“圣人教化世人,宣扬仁爱德善,这是正理,是圣贤明达之处,可是,我问你,你身上穿的衣裳是何人所织?你每日口中所食之粮由何人所种?你睡的床铺储物的箱笼又由何人所造?你读书所费纸本,需要砍伐多少竹木?你轻贱商人,那你可知一亩良田,耕种成本几何?一年出息又有几多?你可知布匹市价几文一尺,成本又几文?从南往北,运费如何计算?你可知你一日所食花费多少?油盐酱醋得利几分?你可知税务几种?其中几分由商人缴纳?天下多少土地?多少人口?多少青壮?多少妇孺?你可知大庆朝多少人安居乐业,又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那书生顿时被她一串你可知问得哑口无言,面红如潮,无力反驳。
罗天都看了他一眼,十分轻蔑地说:“你打着圣人旗号口出狂言,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却是一问三不知!照我说,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第296章
罗天都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拍手喝彩:“说得好!”
说罢,从门外踱进两个人来。
走在前头那人,有些上了年纪,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这个年纪了,仍是气色红润,穿着一身普通的蓟色斜襟长袍,腰间坠了一块碧绿通透的方形玉坠,手负背后,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
罗天都只看了他一眼,眼光就被他身后的那道人影吸引了过去。
这是罗天都第一次看见卫缺穿便服的样子,他的身材十分颀长挺拔,脸部轮廓仿佛刀削似的十分冷峻,薄薄的嘴唇常年微微向下撇着,带着点讥诮的意味,鼻梁又高又挺,明明生了一副容易让人亲近的端正脸孔,却被他浑身散发的那股子冷意逼得人不敢直视。
卫缺的姿态看似漫不经心,双眼却十分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落后在那人身后半步,竟是一副贴身护卫的架式。
罗天都一看这情形,心里突突直跳。
卫缺是当朝权臣,有什么人需要他如此慎重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贴身保护?
罗白宿看见来人,脸色也是不由大变,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欲要下拜,却见走在卫缺前头的那位老先生已经抢先一步道:“小娘子方才一翻话说得好说得妙啊!”说话的时候暗地里却朝罗白宿摆了摆手。
罗白宿顿时醒悟过来了,咳了一声,十分镇定地道:“小女顽皮,让先生见笑了。”
那老先生倒是不以为忤,反倒频频点头,道:“小娘子说得极对,我也想问问,九能六艺,圣人经典,天下读书人都能张口引用,可是真正通读了的,又有几人呢?这些书生啊,只知道批判别人,却不知自省吾身,学了两句圣贤之语,便自以为通晓所有学问,指手划脚,岂不可笑?!”
那书生原本被罗天都堵得一口气憋在心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会儿被这位老先生一通毫不客气地批评,气得脸皮涨得通红,伸出一指抖啊抖地抖过不停:“你、你胡说八道!”
罗天都本来就看不上他,见他这么不会看人,又怕他得罪了老先生和卫缺,忙摸出三两银子,让他哪儿来的又回哪去。
那书生还挺不服气的,驳斥道:“我等听闻夷县招募夫子,不辞劳苦远从别县赶来,不过是想传授孔孟之道,让天下所有人都能接触圣人言论,修养品性,罗大人却让一个妇道人家羞辱我等,是何道理?”
罗天都眉毛一挑,道:“我不过是驳斥你的言论罢了,何来羞辱之说?你自诩为读书人,心志远大,一心想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却连这些事关百姓温饱最基本的问题都答不上来,你说,你如何配为人师表,如何传道于他人?!”
书生气得涨红了脸,怒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学堂之地何时有女人插嘴的余地!”
罗天都听得好笑:“你连我这个无才的女子都辩不过,又如何担得起先生的名头,于人传道授业解惑呢?岂不是误人子弟。”
那书生被扫了脸面,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立起身来,欲要有什么动作,冷不防卫缺手一扬,只听“叮”地一声,一柄乌漆抹黑的小匕首便钉在他食指和中指指缝之间,没入桌面三分,若是稍微偏个一毫,只怕那手指也没用了。
那书生吓了一跳,开口欲要叫骂:“你……”
卫缺一个冷眼扫过去,书生吓得一哆嗦,顿时把满心的不甘都咽了下去。
他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眼前这个一头灰白长发,气势凌厉吓人的男人绝对不好惹。
罗天都才不怕他,别说卫缺和罗白宿都在,就是他们不在,以她的身手,眼前这个一看就是个弱鸡的书生也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
书生看了看,大约是卫缺的气势实在太吓人,只得悻悻地一甩袖子,扶了扶头上的巾纶,鼻子里还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地往外去,出门的时候,因为走路不看路,被门槛绊了一跤,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罗天都极力忍着笑,实在不想再落井下石了。
卫缺这才上前来,面无表情地道了声罗大人。
罗白宿看见卫缺也有些头疼,只好装作不认识那老先生的模样,对着卫缺回了一礼:“卫大人。”
老先生又咳嗽了一下,卫缺这才装模作样地道:“罗大人,这位是上京的奉先生。”
罗白宿便深深地施了一礼:“见过奉先生。”
奉者,大庆国姓也。
能让卫缺贴身护卫又是姓奉的,又是这般年纪的人,除了皇城里头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还能有谁?
罗天都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但是看奉先生似乎并没有公开身份的打算,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拿他当个寻常老先生看待了,要不然还得朝来人三叩九拜的,她真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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