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泽说完了这些话,整个万寿堂中都是一片寂静,关键是最后钟泽还对面色沉郁的钟涵客气地补充了一句:“二弟,你不会介意吧?”
要问温含章是什么感觉,嗯……她觉得钟泽是不是觉得她傻,以为摆出一副关爱弟弟的架势,她就看不出他一幅小人作祟的嘴脸?
钟晏脸色铁青,今日明明可以顺利过关,他这傻儿子却打量着钟涵好说话便要踩着他立威,真是要把简单复杂化,容易困难化,也不想想在侄媳妇面前给钟涵没脸,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钟晏看了一圈底下的侄子侄女,几乎人人低着头,都没脸看他这个做大哥的,还有老太太,起先还有些侧目,但到后头便闭起了眼睛,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钟泽还自以为得意地看着钟涵,等着温含章的回话。
温含章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的光环,想了想道:“大哥说的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相公,叫他多感受一些家人关爱的。”
钟泽有些不爽,仅此而已?
旬氏和温含章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笑容,将手中的荷包递了过去:“昨晚我便说过了,愿你们夫妻以后和和美美,相濡以沫。”
钟泽作出的丑事便被这对堂妯娌三言两语地带过了,两人镇定淡然的姿态就像这事无关紧要一般,端的是一番好气度。
钟晏有些叹气,这便是名门小姐们的教养,琴棋书画美貌与否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从小浸染出的规矩礼仪,举手投足和煦流畅,说起话来叫人如饮甘霖,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钟涵这个媳妇,娶得不差。永平侯教养出了一个好女儿,若是他,绝不会舍得就这么丢了出来。
温含章得到了钟晏的高评价,但却不自知,仍旧按着长幼嫡庶一家家认了过去。宁远侯府老太太一生中一共生养了三子一女,除了钟涵的父亲钟昀和现任宁远侯钟晏外,还有三房钟昌,以及宫中的钟贵妃,另庶四房的四叔钟昆。
昨日那在喜房中打趣了她一番的中年妇人,便是钟昌的媳妇闵氏。
钟昌和闵氏一同接过了茶碗,接着闵氏便递出一个颇有厚度的荷包,以温含章多年的经验,里头应该是一叠银票。
温含章有些纳闷,钟昌看起来一幅文人墨客的形象,怎么会送银票这等阿堵物?长着一张雅致俊脸的帅大叔钟昌同样受到了钟涵的冷待,但他的态度却十分甘之如饴。
倒是闵氏对她的态度十分友善,应该是受了一番丈夫的影响:“一瞧着侄媳妇我就欢喜,有空到瓜蒂堂来坐坐,我平时无事最喜欢找人唠嗑,听说你和尔岚以前都在芙蓉社?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温含章不好意思说她和钟尔岚在芙蓉社中交情一向泛泛,且看着钟尔岚那淡然的模样,也没有和她套近乎的意思。
四房的叔婶态度就正常了,接了茶后意思意思递出一个荷包,下面便是各房的子女了。
说来也奇怪,嫡出的三房在子嗣上都不比四房来得枝繁叶茂,均是一子一女,其中大房和二房都还是庶女。
温含章今日才知道钟涵竟然还有一个庶妹,叫做钟凉笙,单凭名字就能看出这位庶妹的不得宠。
凉笙,凄凉的笙乐,这名字取的真是意蕴忧伤,也十分恰如其实——父亲嫡母双亡,连钟涵在府中都被世子如此针对,更别说只是一介区区庶女。
温含章看着她衣裳上的针线便能看出钟凉笙过得十分窘迫。钟凉笙有些不好意思地遮住了补丁,温含章对着她笑了笑,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她出血了。
温含章在之前便打算好了,男的统一送玉佩,女的若是那等看起来雅致非常的,就送一对手镯,若是看起来像是手中拮据的,便和闵氏一样送银票。
三房的嫡子钟淞和四房的钟涯、钟清、钟源都得了一块玉佩,只钟淞的是一块好意头的赤金点翠麒麟玉佩,其他人都是植物瓜果。三房嫡女钟尔岚得了一对羊脂白玉衔碧手镯,四房的庶女钟楚陌得的是一对赤金云纹饰手镯,她一拿出来看见是金的便黑了脸,只觉得这位新嫂子太看人下菜碟了。
她略带着恶意地问:“二堂嫂,我和夏姐儿一向交好,不知道夏姐儿最近去哪里了,我想约她出门都找不到人。”
温含章微笑:“夏姐儿在乡下的庄子里为我娘祈福,陌妹妹若是没事,不如也到乡下陪她几日?想来四叔四婶不会介意。”一句话便顶了回去。
钟楚陌还要再说,一直话不多的四叔钟昆看了她一眼,钟楚陌便将话咽了下去,表情十分憋闷。
温含章:呵呵。
令人高兴的是,宁远侯府目前还没有下一代,万嬷嬷的解说到这里为止便结束了,温含章笑眯眯地递过去一个绣着荷花鳜鱼的荷包,万嬷嬷看了她一眼,突然露出点笑容,收下了。
钟涵从头至尾都跟在温含章身边,看着她的行事做派,举止从容,端方知礼,既不会软绵绵叫人欺负,也不会矜持地不懂与人寒暄,突然想起梦中状元郎唐鹤龄曾经感叹过,说卫绍年少得志,难得的是娶妻甚贤,对他人际往来多有帮助。
卫绍最后能得如此高位,想来和温含章早期全心全意的辅助关联甚大。
第23章 一击即中
温含章这一趟夫家认亲之旅, 虽半途出现了一点小事故,但总体而言十分顺利, 侯府中除了世子钟泽和四房庶女钟楚陌外,其他人甭论肚里有多少弯弯绕绕,面上功夫还是过关的。
这就够了,按照钟涵对这些亲戚的冷淡, 温含章也没指望着能和夫家亲戚和乐融融一派和睦,逢年过节吃喝宴饮,日常应酬走礼,能把名字对上号, 大面上过得去就得了。往大了说, 虽说亲戚间好来好去才是道理, 但钟涵走的是文官之路, 宁远侯府是武勋世家, 在前程上对钟涵的帮扶照应也有限。
不是温含章势力, 若是钟涵自己立不住, 以他在侯府的尴尬位置, 少有人愿意与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与他太近,容易得罪宁远侯府未来的当家人钟泽。
这种事是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 温含章无论在亲戚关系上使多少劲都是无法弥补的, 既然如此, 也毋需白费力。
所有长辈中, 温含章认为需要认真对待的只有一个人, 老太太。
想起老太太, 温含章叫春暖将之前整理的亲戚单子添上一笔,将万嬷嬷加了上去。
钟涵自从回来后一直默默不语,看着有些心气不顺,温含章就没去招惹他,只是默默理着自己的思绪。不料钟涵此时却突然出声:“万氏不过一个老太太身边的婆子,何须如此慎重?”
温含章见钟涵终于不当闷葫芦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你这是要考验我的眼力吗?”一般认亲仪式上,为了表示尊重总会有个主子出来充当解说,但万嬷嬷当仁不让就扮演了这个角色,满室无人侧目,事后温含章试探着递了个荷包过去,她也没有犹豫就收下了,可见她对自己的定位不是一般的奴仆下人。
钟涵深邃的眼眸突然掠过几丝泄气,他抓着温含章的手轻轻摇了摇,轻声咕隆着:“就你聪明。”
温含章好奇问道:“万嬷嬷究竟是什么身份啊?”
钟涵眼角一掠过春暖,春暖颇为知趣地下去了。
没了下人在一旁,钟涵才放肆地靠了过去,将温含章的手掌捂在自己脸上,玩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指望着温含章不好意思?才不会!
两人唇齿分离后,鲜红的口脂晕染在钟涵两片唇瓣上,衬着他艳丽发红的面色,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被登徒子轻薄的大姑娘。钟涵拧了拧温含章的脸颊,叹气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温含章嘴唇弯如新月,眉飞色舞:“不是你叫我干的吗?”
钟涵被她得意洋洋的模样看得十分心痒,柔声将万嬷嬷的干系解释了一遍。老太太之前不过是富绅之女,万嬷嬷是老太太早年的结拜妹妹,因为嫁人后被夫家嫌弃生不出男孩被赶了出来,老太太看不过眼,便将她和女儿接到府里,认了她的女儿做义女,是万嬷嬷觉着自在府中白吃白喝的不好,才帮着管些万寿堂中的事情。
温含章靠在钟涵的胸前,问:“万嬷嬷的女儿现在嫁出去了吧?”
钟涵摇头:“关姑姑在府中自梳了。”这位关姑姑听闻以前曾经爱慕过他父亲,只是后来父亲娶妻纳妾也不曾考虑过将她迎进内宅,关姑姑才灰了心。
温含章瞧着钟涵的面色,对这位关姑姑似乎没那么冷淡,便记了下来。
钟涵突然将她紧紧搂住,长叹了一口气:“我家里的事情太复杂,累着你了。”钟涵娶温含章,一开始只是凭着一番热血,想让自己不再错过这个好姑娘,可是今日在堂中看着她诸般应对,却突然醒悟,若他对着那些狼心狗肺的人都是颓然无力,温含章只是一个小女子,怎么能扛得过那些风雨和难堪。
想了一想,终于下定决心:“我们先装个样子,过个几日就搬出去,到时候你就不用对着那些讨厌的人了。”
温含章心中有些感动,她自然知道钟涵对爵位还有幻想,钟泽今日的话虽然难听,但也让温含章看清楚了钟涵从小在府中的艰难日子。只看他这么多年宁愿和长辈亲戚轮番拧着来都要牢牢守在府中便知住在这里对他的意义所在——若辟府而居,他对宁远侯府而言,便真的只是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