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啦,天旱了,大姑娘要省水那。”
一旁的杏子就说:
“小桃姐姐真厉害,大姑娘想什么你都知道。”
两个小丫头互相看着笑,知音一般。
平安县长大人的求雨还是有点用的,龙王爷也貌似感动了。零星落了几场雨。地里的苗,勉强都出齐全了。
大姑娘的十元室里,每天已经不蒸煮东西了,改了烧东西,常有五颜六色的烟冒出来。
小桃和杏子守在门外翻花绳聊天:
“听说早年的大户人家,都是自己制熏香的。”
“现在不兴这个了,都是花露水了,外国工厂里做的。”
张大爷依旧每天出去忙,快到秋收的时候,上海那边又送了东西过来,有几张最新流行的唱片,张太太厌厌的摆手:
“收起来吧,等有空了再听。”
然后她就一直没空。
周家的三少爷学会了骑自行车,极高兴,到张美溪面前来献宝:
“大姐姐,我们骑自行车去后山,我打兔子,烤了给你吃。”
张美溪很有兴趣的样子,带了桃子和杏子,跟着周家三少爷、二少爷出门骑自行车,烤兔子吃。
张太太不愿意她出门,周太太帮着说话:
“自己家的后山,带了老些人那。”
张美溪几个骑着自行车,秋风微微吹了起来,空气干干的。
很快就打到了几只兔子,又弄了一些地瓜,他们架起火来烤,周三少爷憨憨的拍手:
“天干也有好处,点火容易。”
张美溪站到一处高高的山石上,万里无云,视线宽阔。
山上的树木都有些蔫,田地里的庄稼都开始枯黄,不像快收了,倒是缺水的原因多些,远近也能看见一两个小村庄,房屋都是矮小破败的。
他们回来的时候,张美溪的自行车停了停,去看一株倒在路边的树,枝干都是很白的颜色。
周二少爷知道的多,给她们解释:
“这个是榆树,榆树的树皮能吃,这肯定是外县逃荒的灾民剥的。”
张美溪回了家,去张太太房里说话。
上海那边又送了东西来:一半都是给大姑娘的,是英文写的杂志;还有一半是给张太太的,时新的印度布料。
张太太看都不看一眼,摆手让收起来。
张美溪就说:
“不如我们买些粮食存起来,海上运粮也方便,那些大船都是几百吨上千吨的。”
张大爷在一旁接话:
“家里倒是不缺粮,要买些也行,你们要的东西少,从上海到青岛,再转陆上,只要七八天,累坏我多少马,换了粮食,就难了。”
说完了这话,张大爷起身,去养老院找张老太爷商量。
张家老太爷拍板,当天就定了买粮,发电报到上海,买的还是外国粮,听说用大洋船运过来,竟比本地产的还便宜。
粮食到了青岛卸船。
张大爷带了壮丁,马车夫。周太太带了安保队,去青岛接粮食,一走就是七八天。
这天张美溪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折腾,小桃很欢喜的敲门说:
“大姑娘,周家大少爷回来了那。”
周家大少爷,是在济南读讲武堂的,据说是西洋的军事化管理,和当兵差不多,已经两年没回家。
张美溪走去张太太房里,果然就看见一个个子高高的少年。
宽肩细腰大长腿,绿军装、黑军靴、腰里绑着武装带,皮匣子里鼓鼓的,是真枪呀。
那少年转头对着张美溪一笑:
“大妹妹。”
眉如利剑、眼如黑钻,一口整齐的牙齿雪样白。
张美溪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了晕。
这就很没有出息的花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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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周太太中了汉阳造
周大少爷帅的晃人眼,张美溪一时间连行礼都忘了。
张太太在那里含笑带嗔的抱怨: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也不先发个电报,你娘去青岛运粮,走了好几天了。”
“那我去接我娘。”
周大少爷两腿并拢,军靴踏地,啪的一声给张太太行了个军礼,转身大踏步的出去了。
“回来嗨,听我说……”
张太太夸张的伸手对着空气抓了一把,自然是抓不回来的。
底下的仆妇纷纷说:
“这大少爷还是杀气腾腾的样子,真是一点没变。”
周大少爷只带两个同龄的伙伴,三个人六匹马,飞奔而去。
张太太没有拦住人,莫名的烦躁,一双小脚,踩着特别定制的羊皮小靴子,在房里转圈,过了一会儿,发现女儿还在,尴尬的笑笑。
张美溪也笑,她心里清楚,张太太是忧心,张大爷出去了这么多天还没回来,不光没回来人,信儿怎么也不捎一个!
安抚了张太太几句,张美溪转身去老太爷的养老院。
养老院名字是安逸了点,可是每天都有很多管事出入,张老太爷还在大量的散发着余热。
张老太爷见大姑娘过来了,呵呵笑着让她坐,又叫人给她拿西柚汁。
这个西柚汁也是洋货,玻璃瓶子里装着。
大姑娘不怎么吃茶,老太爷就让人也在养老院里备了西柚汁,一过来,就拿给她喝。
张美溪看自己爷爷的心情还不错,就坐在一旁,听他和底下的管事们说话。
“青岛的电报已经收到四天了,说已经卸了船,还请了车马行的,往回运。 ”一个管事开口说。
“算路程,这一两天也该回来了,天干没雨,路倒是好走。”
“这个大旱,远近的十来个县秋粮都绝收了,今年出来逃荒的,比前几年早了许多,人也多。”
“逃荒的不怕,别说几百,就是几万都不顶事,怕的就是匪。”
“匪也不怕。”另一个管事接口说,
“匪也不怕,这次运粮的几百人都是精壮里的精壮。”
“匪也不怕。”老太爷也总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这年头,这山东地面上,匪的民的,也不好分。”
几个管家纷纷点头附和。
种地的没粮吃了,自然也就要揭竿而起,土匪闹的太多了,全是抢人的,没有被抢的也是行不通的,到最后大部分还是回去种地。
老张家是大地主,家养匪徒,交通官衙,粮食多的几辈子吃不完,钱多的几辈子用不尽。
一看旱灾来了,张大爷日日出去忙碌,洋派的张太太都安静了许多。
他们怕的是,没有粮吃的灾民多了,十个里面总也要出来两三个当匪的。
听张老爷子和管事们议论了一会儿。
张美溪心里也有了底,转身回了自己的千金居,让人把老太太留给她的那个首饰箱子拿出来,现在买粮最重要。
到第十天头上,张大爷回来了。周太太也回来了,周太太是让人抬回来的;周家大少爷也回来了,周家大少爷是被绳子捆着扛回来的。
管事们说的都没错,张家这次出去运粮,并不怕遇到灾民,甚至也不怕遇到更彪悍一些的土匪响马,但是,这次他们遇到的是兵。
其实山东这个地方的特色,不光是民和匪分不清,兵也分不清,摇身一变做官兵也是千百年来土匪的一大出路。
一开始的时候,张家的运粮队见的零星几百的灾民,根本就不放眼里,后来就遇到来拦路抢粮的兵丁。
肯定是兵,那些人服装统一,还会挖坑做掩护体,很会打枪,也会躲。
周太太是土匪当家人出身的安保队长,艺高人胆大,就站着指挥,中了两枪汉阳造,一枪在左肋下,另一枪在小腹。
汉阳造是汉阳兵工厂出产的,是民国时期的主流步枪,子弹极其长,足足的三寸。
幸好是冬天,又在户外赶路,周太太穿的极厚,子弹没有完全打进去,都露着头儿。已经挖出来了。
周大少爷是被人用绳子捆了,扛回来的。军校刚毕业的热血少年,听见枪响,就兴奋的嗷嗷叫,等到看见亲娘中了枪,顿时化身狂暴的猛兽。
周太太中枪后,决断的很,知道这是没有遮拦的大路,不占天时地利人和,立刻就让人放弃粮车,见使唤不动自己大儿子,也不啰嗦,叫人直接捆了,扛回来。
张家大爷到家后,立刻就召了管事们议事,整个平安县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电报房每天滴滴答答,每天几十上百份电报发出去。
抢粮的人,明显就是兵,民国再乱,也有官府。张家迅猛集结着自己的武装,又施压给山东道山东府官方。
张美溪先去看了周太太。
周太太失血很多,已经虚弱的很,平躺在床上,吸气很费力的样子,但是头脑还很清醒。还挣扎着听进来出去的兵丁们汇报情况。
周边围了五六个医生,都是远近知名的,飞马请了来的。
几个中医,有穿长衫的,有穿马褂的,还有一个西装的洋派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