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是笑着,一如初见的儒雅。
他道:“孩子呢?”
“死了。”她嗤笑着。
他看着她背后的门派,蔓延百里,一个不算小的门派。
他慢条斯理道:“你到底是选择权势。”
“对。”
“所以,那些喜欢都是假的,孩子也可抛弃?”
“是。”
她回答的太斩钉截铁,连半点儿希望都不给。
“孩子呢。”
她讽刺的笑了出声:“你听不懂话吗?我说他们死了!还是说,你这鬼王是假的,连自己孩子死没死都算不出来。”
元慎君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存在,他有着大多数鬼怪的冷厉冷漠,他现在的淡然不过是为了核实一点儿东西而摆出的假象罢了。
他面上仍然是那虚假儒雅的模样,他问:“你是从多久知道我是鬼王的。”
“也没多久,毕竟知道你是鬼王,可把我恶心坏了,若是早知道,我根本不会为你生孩子,没一剑捅杀了你,就算得上是对得起你。”
“是鬼王,便罪该万死?”元慎君十分好奇这件事,毕竟,他可没忘,她还不知道他身份时那份温柔妥帖,正因为那份温柔妥帖,他愿意再问一句。
这种事,与他说也没什么关系,何况,她需要白炎在门派内施法引动阵法,将元慎君传送回鬼界并镇压他数十年。
这阵法威力大,引发需要的时间也要多一些,她拖拖时间也是应该,甚至装可怜啊撒娇啊,只要能拖延时间都可以。
然而,她并不这么做,她一旦不爱了,便是皎洁如霜雪的人,干净剔透,不与他人留半点儿希望。
情感欺骗?她不屑,不爱就是不爱,没有半点儿伪装的必要。
她个子小,气势却足,她仰着头看他,漫不经心,又不屑一顾,她道:“因为,全村上下六十三口人,包括我父母弟弟在内,都是被上一任鬼王——下令杀死的。”
元慎君愣了一愣,他原本想过,她是受了异类的迫害,才会这么憎恨异族,他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造成这个局面的是他爹。
然而……
他略带诧异道:“我爹在几百年前就魂飞魄散了。”
花皙蔻也愣了,当年师父拜托天机子才探查出那群鬼怪的来历,那的确是前任鬼王派来的。
这件事发生在十多年前,而元慎君却说,他爹在几百年前就死了。
这般矛盾!是谁在说谎?
她不知道。
该信谁?
她不知道。
然而,不论谁说的是真的,元慎君必须回到他的世界去。
她冷淡的看着他。
元慎君不知道她信不信,他只问了最后一遍:“那两个孩子的尸体何在?”
花皙蔻看他,冷笑一声,拍拍手,从结界里丢出两个小孩的尸首,尸首面部有些微的狰狞,可依稀能看出来这两个孩子生前是多么乖巧。
花皙蔻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尸体道:“我本以为体内有鬼王血脉的孩子试药时能多挺一段时间,哪知道,连个普通孩子都比不上,你要,就拿走吧。”
元慎君他惯常都是爱笑的,笑的时候格外儒雅,然而,他现在笑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可笑。
如何不可笑!
江南水乡初见,她看着街边摊上的玉簪,他就觉得她有趣,才会从小贩手中买下,一路跟随想要送出去,未果;后来原野再见,她主动求一段姻缘,他欣然应允。
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彼岸花开14
若非她,他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他见她,正应了凡人写的那句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他只告诉娘,他要在人间留一段日子,他那会儿,觉得她有趣,不介意与她多玩闹一段时间,于他来说,她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个结,占据些许岁月,岁月过后便如同他之前活过的几百年一眼,平平坦坦,一样能望到头。
她却因此收了法器符篆。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过,也许假装自己是个凡人,在人间过凡人的一辈子好似也不错。
一妻二子,三四好友,五六年间,七八田地,九十屋子,待到百岁过后,送她入葬。
这百年中,不论是焚琴煮鹤,还是举案齐眉,只要她不先抽身,他绝不走。
可惜,到底如同娘所说,凡人多狡诈,爱发誓却不守诺,苛求一心一意是为难人。
是啊,多为难人。
还好他从不肯交付真心,不苛求她花皙蔻交付真心,因此现在却不觉意外,不觉痛苦。
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痛苦呢!!!
心脏闷闷的疼,胸腔之间的苦涩。
这些都不过是因为他在人界生活的这些年,一直被人界排斥而已!!!
并不因为别的原因!!!
他不会感觉到痛苦的。
毕竟……
鬼又怎么会有感情呢。
呵。
他突兀的笑了起来,并非儒雅,反是艳丽,他发冠受不了他体内的阴气,崩裂开来,黑发乱舞,却从发尾逐渐白了起来,眉心一点儿紫色印记若隐若现,五指莹白如玉,指间却阴气缭绕。
下一刻,花皙蔻只觉心口一痛,她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嘶嘶的抽着冷气。
她本是绝然冷漠的人,却在这种情况下流露出笑意,她道:“这还真是掏心挖肺啊。”
元慎君捧着一颗艳红的尚在跳动的心脏,指间微微一捏,心脏就便成了碎屑,眨眼便被这漫天的雪冻成了瑰丽的冰雕。
花皙蔻笑,大笑,连绵不绝的大笑,仿佛她遇到了一件绝然有趣的事。
她捏着一块儿晶石放在自己心脏处,一颗丹药吃下,皮肉已好,她左手突然出现了一柄剑,剑横在他的颈上。
元慎君手指一张。
剑断了。
是的,这柄天下罕见的神剑从主人身边遁走后,在失去器灵后,就连剑柄也被折断。
只因为,它要的是爱剑之人,爱它墨渊剑之人,然而,时运不济,遇见的都是不看中它的人。
它可以择主。
然而,作为一柄剑,当它择主开始时,它就不得不承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破碎。
花皙蔻见墨渊剑已碎,她便随手将它扔了。
她扔剑的时候,元慎君已经伸手将她脖子捏住,下一刻就要拧断,她因呼吸不畅,已经开始翻起白眼,脖子被扼住,一种恶心感油然而来。
她不由挣扎起来。
无果。
她连他的手都推不开。
她脑中一片昏沉,迷迷糊糊的想——她大概要死了吧,她以为自己还能在他手下坚持一二,没想到,她想多了,鬼王,他可是鬼王啊,他的温柔,让她低估了他。
她要死了吧,想想就心酸。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呵。
她眼前陷入黑暗,呼吸暂停,脖子的几根骨头,马上就要被捏碎。
然而,情景倒转。
她再度睁开眼,一双眼睛是如血的红,头顶一抹白,白得耀眼,她的面目好似变得有些美艳起来,一种勾人心魂的美。
她手中出现一盏八角宫灯,宫灯的一面已打开,打开的那面上绘着地狱景象,有恶鬼被地狱焚烧,面目狰狞。
宫灯出现的刹那,元慎君就像被丢进大火里烤炙一般,突兀的松了手,退后一步。
他低头看着自己,他身上正被红莲业火灼烧。
可他是鬼王,红莲业火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挥手间,红莲业火便消散,他袖子上依旧残留着被灼烧的痕迹,他却毫不在意,下一刻,他出手,花皙蔻拿着八角宫灯的手被扭断。
花皙蔻却不曾痛呼一声说一个字,相反,她极度冷漠的站在那里,同冰天雪地融在一起,哪怕,她眉目如画,叫人心动,也不过是个精致的冰雕罢了。
她漠然的看着他,口中微张。
然而,不论她想说什么,想干什么,元慎君都是不会听的。
没错,元慎君就是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人。
“花皙蔻”十分为他的不为所动伤脑筋,然而,并不要紧,她召唤的东西——混沌,已经出来了。
一只手,从元慎君背后伸出,纤细洁白却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洞穿了元慎君的身体,一如元慎君捏碎花皙蔻的心脏,这只手也捏碎了他的心脏。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元慎君还没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心脏也没了。
不过也不要紧,他本来就是鬼族,如今的身体不过是幻化出来,被掏心也不要紧。
他后退一步,五指反手一抓,后面的人也退让开来,他并没得手,却在下一步被传送走了。
他诧异的看着熟悉的鬼界环境,实在是没想明白,怎么就回到了这里,那个欺骗他的女人还没死!
孩子死了,他憎恨她。
她的绝情,他亦憎恨。
他沉着脸,并不说话,周身散发出的阴气让鬼界的鬼都觉得可怖,纷纷避让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