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有所不知,那戏班是从徽州请来的,已排练大半年了。说是为圣上万寿节准备的,自然不能轻易见人了。没人能提前见到!”
舒眉点了点头,正在回去,就听到湖那边,传来流畅的箫声。她脚下不由滞了一下。
这曲调——
世上她只听一人吹过,那就是她父亲——文曙辉。与爹爹分别半年,有些想念他了。念头一起,她停住了脚步,静静地听完了整首曲子。
白天在丹露苑发生的事,让齐屹难以入眠。后来他实在耐不下去,走到碧波园中,去看伶人们排练去了。
可他们的表演,也不能将他心头的躁意平复下来。后来辞了出来,信步踱到这枕月湖边。
望着一湖的秋水和天上的淡月疏星,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在这湖边,和她在一起的情景。
“这是我叔叔专门作的曲子。吹给你听可以,不过得答应我,不准在人前吹,更不能教给第三个人。”少女巧笑倩兮,眉眼间有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当时,他只想跟她多呆些时候,自然什么条件都答应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也没有吹起过。对着楚宫秋月,她是否也时常想起,当年在这湖边的情景?!
齐屹觉得自己硬如磐石的心,有一处开始柔软下来。
这些年,他到底怎么了?!过得像行尸走肉一般,除了隐忍还是隐忍。为了家族大局,连骨肉保不住,自己都要忍下来。
这样的日子太让人憋屈了,可每当他忍耐不住,想摊牌反戈一击的时候,父亲总在旁边提醒他说,冲动是魔鬼,要他等待最好的时机。
他何曾不知,若是将秋蝉送出府去待产,或许会留住孩子的性命。可那样一来,就是当众打高氏的脸,如同跟高家直接宣战。打草惊蛇了……
现在还不是一击必中时候,暂且忍耐一些时日。到时定要让她……
想到这里,齐屹的目光,不期然飘向湖的对岸去。
咦,那一抹瘦弱纤细的身躯,是她的妹妹吗?
那小姑娘他在寿宴上见过,跟她姐姐长得没半点相似之处。不过,天真浪漫的神情,跟她姐姐倒有三分相像。不知,四弟肯不肯接受?
不接受又当如何?是齐府对不住文家,自己已然做出了牺牲。作为齐家一份子,是时候该四弟承担起家族责任了。
想到这里,齐屹抬起脚步。突然,他生出探高氏反应的念头,他破天荒地回到了丹露院。
一见齐屹的身影,高氏就热情的招呼:“爷回来了,春芽儿,赶紧吩咐厨房的黄妈妈,给爷准备几盘下酒小菜。”
夫妻俩相对无言,齐屹坐在案几边,也不要人伺候,在那儿自斟自饮。高氏立在一旁,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们两口子找不到共同话题。
最后还是高氏自己出声:“爷不必难过,你我都还年轻,孩子都还会有的……”
齐屹扫了一眼满脸是笑的妻子,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愤恨。
她到底看中自己哪里?当年竟然腆着脸皮,不惜利用她爹爹的权势,求到宫里头,让人给他俩赐了婚。
“查出来是怎么回事没有?!”他佯装出三分醉意,就是要看看她假面背后,一副慌乱的样子。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提醒他不忘当日之辱。
“许是它喜欢秋姨娘。”高氏说完,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人。
“是吗?那又是哪里来的狗?”齐屹扫了对面人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
高氏早就等在那儿,解释道:“说起来,也是妾身的大意。前日漕帮的少帮主萧公子,派人给文姑娘送来一只宠物。我让那抱狗的丫头,在外院里多住了一天,找人检查检查了那只小畜生,怕它身上带虱子和怪病。今天才让她抱进来,交给文姑娘。没曾想到……”
“萧公子为何送宠物给她?”齐屹眉头微拧。
高氏心底一阵窃喜,上前解释道:“说是在路上救过她一命,两人聊得来,当时结为异姓兄妹了……文姑娘的性子可人疼,人见人爱,我都想认她做妹子呢!”
说完,她别有深意地朝齐屹瞟了一眼。
------------
第十六章 慈母之心
天上闲云缓缓流动,一弯弦月被遮得忽明忽没。照得庭院墙边的松枝,印在郑氏寝卧间纱窗上树影婆娑,时至晚秋,夜里弥漫着桂花淡淡的香气。
自从丹露苑回来,郑氏靠内堂的罗汉床上,长吁短叹不下数百次,范妈妈陪着旁侧排解相劝。
“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些邪门?好好的人在院子里养胎,怎么就来一只狮毛狗,像通了灵似的,直往秋蝉的院子里钻,真是奇了怪了。”想起她未能出世的孙子,郑夫人犹不甘心。
“不会是那院子里有不干的东西。”范妈妈若有所指地,朝丹露苑的方向瞅了一眼。
郑氏摇了摇头,否认道:“上回钦天监的人来瞧过了,也没说出所以然来。”
范妈妈脸上一僵,接着道:“风水针对不同命格,夫人您何不让世子爷,带着几位姨娘,到别庄上住一阵子。若真是有了身子,就放在那边待产。”
郑氏双掌击合,一副懊恼的样子:“果真当局者迷。早知如此做了,就该让秋丫头,起码到咱们院子里养胎的。”
她的话音刚落,随即就想起了高氏,摇头否定了自己。
上次国公爷话里的意思,隐约好像是说,丹露院的子嗣接二连三出事,其中另有乾坤。
其实,即便他不说,这些年来,她焉能没有感觉?!
作为婆婆,高氏那些小心思,她何曾没留意过?她也很生气!不过碍于亲家权势,她不好撕破脸,采取什么行动。
屹儿的子嗣涉及到爵位承袭,高氏进门三年未出,好不容易庶长子诞生了,被她失手给没了,夫妻从此陌路。屹儿如今连她的房门,都赖得踏入,试问嫡子从何处而来。
那可怜早亡的孩子……
他们男人整日不知在想些什么,遗憾没孙子抱,又不帮着劝合儿子儿媳。
郑氏带着一肚子的郁气,梳洗过后就上了床。夜里辗转反侧,十分难入眠。
舒眉这边亦是如此。带着碧玺回到屋内时,施嬷嬷和雨润都起来了,她们一脸紧张地望着刚进门的主仆俩。
瞧见她们脸上神情几分不太在,舒眉心里暗惊,嘴上也问了出来:“你们这是怎么了?”
施嬷嬷遮遮掩掩,不敢拿眼睛看她,只是说道:“没什么,起床看见小姐不在,老奴这不是心里着急嘛!”
舒眉把脸又转向雨润,眸子清亮,目光灼灼。
雨润垂下头来,并不做声。舒眉心里像有只锤子在敲打,仿佛有个声音在提醒她:“里面一定有问题。”
“嬷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若舒儿从别人口里先知道,到时候岂不是尴尬?!”她早从两人躲闪的目光中感知,她们瞒下来的,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听见这话,施嬷嬷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望了望舒眉,又瞅了瞅雨润,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小姐莫要怪老奴,这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怕您听了伤心。”
小姑娘的眉头一扬,脸上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等她诉说。
于是,施嬷嬷将萧少当家送狗的事,告诉了自家姑娘。
“那只狗是送给我的?”听到义兄给她送宠物狗时,舒眉的小脸骤然亮堂起来。不过,只有一瞬间的惊喜。原因是,看见了施嬷嬷苦哈哈的脸。她想起那只小狗刚刚闯下的大祸,笑意就僵在唇边。
见到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雨润忙过来安慰她:“小姐,萧公子也不想的,这事不是您的错。”
之前听过她提香药的事,施嬷嬷的内疚比其他人更甚,她过来跟舒眉致歉道:“老奴糊涂了,该赶在她们告诉咱们真相前,把香药的事先告诉姨夫人的,也好替小姐择个干净。”
雨润和碧玺两人,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施嬷嬷想到今天这事,迟早是要栽到自家姑娘头上。她也不再避讳另外两人了,将舒眉之前告诉她的事,告诉了这两丫头。
“原来是这样,好阴毒的招!嬷嬷,咱们到国公夫人那儿说说去。”雨润听完后,肺都快气炸了,说着就要跟人去告状讲理。
“说什么?!你懂不懂规矩?!”施嬷嬷挡住她,连声怒斥,“这事要嚷出来,咱们姑娘更没脸,毕竟闯祸的这只狗,是萧大爷送给姑娘的。人家也没苛责咱们。”
雨润虽有满腔怒意,却无处可发,怏怏地垂下头。
舒眉躺在床上时,把她们从岭南出发,上京途中以及来齐府不到一个月,身边发生的事情,统统都梳理了一遍。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怎么也睡不着。
爹爹为何要让她来京里?
齐府的人到底为何要处处针对她?
既然不受欢迎,还不如回到岭南,何必寄人篱下,贴人家的冷脸?
施嬷嬷知晓此行的目的,更是自责不已,也是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