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仪器,一些提纯元素也默默运送到了实验室,其中包括铍,钚与少量高浓度铀235.
楚望当然知道后续的实验室什么。只默不则声,默默在人群的最后做着本职工作:运算与记录。
隔壁实验室也有了新的望远镜。听学校风声,似乎要在太平山建立一个小的天文室,以备后续资金充足后扩展建立天文台。
这时内地报纸又开始大肆阴谋论的报导:“香港大学为什么继紫金山天文台建立后数月,又于香港建立天文室?”
楚望喟叹道:我们坐船过来搞研究,你们给报销路费和船票吗?
在实验室的日常就是。
萨·昌德拉先生不止一次的敲门来找楚望,哭丧着脸,手里拿着一堆计算草稿纸,操着流利的印度英文说:“Linzy,快来帮我算算这个引力和抗力!”
而梁璋则不止一次抓耳挠腮的咆哮:“为什么就是没法生成重铀!为什么就是有质量差!”
楚望为萨做着恒星内部抵抗力计算的同时,非常淡定的抬头建议并怂恿说:“兴许你该与迈特纳女士出门走走,散散心,就能想起来为什么了。”
也因此,梁璋不止一次的去徐少谦面前告状:“管管你的学生!她长时间质疑我与迈特纳女士纯洁的同事关系,并竭力尝试撮合我们!”
楚望心里笑道:我真的只是想建议你们出去走走。因为从前,这个理论就是在莉·迈女士出门走走的时候想出来的啊。
走走的同时增进了你们的友谊,那也是我阻止不了的事啊!
徐少谦手中已有一份论文成稿了,不过仍在求毛求疵的论证阶段。他平静的听完,平静的笑问道:“撮合的结果如何?”
梁璋比徐少谦要大上好几岁。但因为没有成家,又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缘故,楚望一直以为他只有二十五、六岁。后来听说他与莉.迈女士的年龄差并没有超过十八岁,楚望便放心大胆的进行“饭后散步”建议、及放心大胆的撮合两人了。
虽然莉·迈女士年纪稍稍大了一些,但却自带一股单身贵族气场,举止轻盈优雅,谈吐极有涵养又富有成熟女性魅力。研究室不乏年轻一些的女孩儿们,以东南沿海与印度、新加坡居多,大抵都是些未婚少女。跟她一比,便都显得有些营养不良、缺乏女人味。
也因此,梁璋曾悄悄评价过:“白人女子果真‘胳膊是胳膊,腿是腿’,身材辨识度比中国女孩子高多了。”
这话不知什么时候传到莉·迈女士耳中。原以为她会生气,却没想在那天结束工作后,她走到梁璋面前,说:“不如出去走走?”
——
后世做放射元素实验都会穿防辐射服,但实验室的人都没穿。
楚望曾提议过一次,被那两位德国学生以“莱顿与卡文迪许实验室做放射实验的科学家们,都没你这么小气”怼了回去。
她没有再多提建议。
葛太太见最近许多阔小姐们都时兴起了穿昭君套——旗袍或袄裙外头套一件茸白的大衣——初冬的珠羔毛紫羔毛,中毛的银鼠倭刀,大毛的白狐青狐玄狐……但凡葛太太觉得好看的,都给她买了一式回来挂在衣柜里。
但因怕去实验室挂擦了弄脏了,怪心疼的,临近圣诞节,才得到第一次试穿的机会。
虽然渐渐入冬,穿衣服较厚,但是暴露在衣服以外的皮肤也出现了一点辐射初期症状,人也变得略略有些嗜睡。某日在家午休,一觉醒来,楼下竟传来钢琴声、歌声与年轻女人的娇笑声。楚望拍了拍脑袋,忘掉了周五晚上是要去乔公馆的。
若是穿戴不得当的从葛公馆去乔公馆,被乔太太看到,未免要使葛太太遭乔太太一番言语奚落。于是梳洗妥当,换了件灰蓝水渍纹缎小圆领长旗袍。
楼下场子已经热络起来,三三两两也凑作了搭子。偏偏她这处下楼来去到门口,必得穿过整个热络络的堂子,难免不会冲撞了什么人。
立在台阶转角,楚望呼了口气,正想着要怎么才能既不失体统,又不使人注意到自己一气儿的出门去时,便见台阶转角下面孤零零贮立着个人,穿着灰扑扑的西装,立在阴影里面注目着厅堂里一堆飞禽走兽。似乎注意到楼上有人下来了,一抬头,四目相对,那双眼睛见到她的神情竟跟以前又不一样了。
谢择益以一种欣赏一位新式淑女的礼貌眼神,毫不避忌打量楚望,反倒盯得她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立在那里靠着阑干,笑说道:“我原以为在香港见不着谢先生了。”
谢择益笑了,“大约是有什么人无意之间思念着我,叫我一定回来一趟。”
楚望知道他这又是另一款俏皮话,倒也懒得搭理他。
这时,一位先生突然注意到谢择益。走近来取了香槟,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顿了顿,问道:“这位小姐是……”
楚望心里咯噔一跳,正想着要怎么同姑妈的朋友自我介绍自己,谢择益先接了话去,无比自然的笑道:“是今晚我的舞伴。”
那位先生点点头,拍拍谢择益的肩膀,笑着转身走了。
谢择益旋即朝她伸手,立在台阶下头,示意她下来。
楚望知道他的意思,下楼去,挽着他那只胳膊。转过身,两人并肩,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将她从厅堂里带到门口。
楚望松开手,呼了气,呼出一团白雾:“多谢谢先生。”
谢择益一手揣在西装兜里,立在穿衣镜前,仍旧笑着,“不客气。”
楚望取了挂在门口的白狐毛穿上。领口低了些,一截白白的脖颈露在外头。脖子上有零星一两点小小细细的红,像两颗分外细小的朱砂痣。若是在旁人身上,应是看不大出来的。偏生她皮肤白而细腻得过了头,仿佛一只纯粹脂膏白润的玉上一点点红色瑕疵一般,却更显得有一些异样的瑕疵美。
楚望知道那人立在背后看着她的脖子。一转身,扭头朝镜子里一看,便瞧见那两点红。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说,“哦,是毛细血管破裂。”
说罢转身出了门去。
许多年后,有人问谢择益:“你平生见过最不解风情的女人是什么样?”
他总会想起那句——“哦,是毛细血管破裂。”
在一九二八年那个冬天,一个理智过了头的女人,生生将一段还未萌芽的爱情故事扼杀在了摇篮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初,给1927之后的故事准备了两个大纲,一个大纲跟核物理没有关系,另一个是有的。差不多从这一章开始,后面的故事有很多碰撞冲突了,也会有虐。会看到一个人的一腔孤勇,一群人的孤军奋战,还有一个民族的孤军奋战头破血流。尝试着去冲破一点什么,大概就是我摒弃第一个大纲,毅然决然选择第二个大纲的原因——因为很想写一篇女主强国文。
——
第67章 〇六七 病人十一
原子论实验室这边所有人都大感焦头烂额, 前途无望之时, 隔壁实验室却有两项假设立题了。
一是萨·昌德拉的《维持抵抗自身引力的冷恒星质量》;
二是徐少谦的《致密星可能存在》。
徐少谦一旦进入论文写作状态,能形容他的词汇只剩下痴狂二字了。看着如此一个年轻有为的帅教授, 形容一天比一天枯槁下去, 不止女学生们心疼,萨·昌德拉也颇为担心。
为此, 他曾不止一次对楚望旁敲侧击:“你不是也会修改论文么?要么你手头计算交给我来做, 你去帮Prof. Tusi改一改手稿?”
楚望从一整桌草稿纸堆里抬头来看了看昌德拉,又回头瞟了一眼日常抓耳挠腮的梁璋,摇了摇头。心想:同样都是黝黑皮肤的沿海大眼萌, 昌德拉先生已经懂得体恤领导了,而你呢!美人就在你跟前, 你眼中竟然还只有科学!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有一个周五下午, 徐少谦手中拿着一叠稿纸,敲了敲原子论办公室的门,冲楚望无比抱歉道:“能否替我检查一下?我太太最近病得厉害, 今晚必得回去陪陪她。”
楚望点点头,一溜小跑将稿纸接过来,“替我问候师母。”
徐少谦疲惫的摆摆手,转身往长廊外走了。
楚望将稿纸铺在桌上阅读起来。读完摘要, 不由得欣慰笑道:某种程度上说,徐少谦也曾是受国家资金限制,被这个时代所耽误的天才。
后续天文设备一旦跟进,他的假想与论证, 比当代任何人都来得快!
按捺激动接着往下看下去,越看越止不住笑意。
梁璋在一边纳罕的问道:“咋回事啊?看篇文章也能笑成这样?”
他也探过头来看那篇论文的题目与关键字。看着看着,突然咦了一声,“他写成的第一篇论文,怎么会是致密星?”
楚望听他这话说的奇怪,反问道:“科系不是早就分好了么。不是天体物理还能是什么?”
梁璋皱眉思索良久,说,“前段时间他振日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作计算。我替他整理草稿时,偶然看到他几乎已经得出一个原子核物理上的结论。虽然给他揉成一堆扔进垃圾桶了,我看可惜,重新给他拾掇起来装进文件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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