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云回过头,表情依然平淡,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也不再说话,只维持原来的姿势站着。
谢惠莹看他一副冷冰冰的脸,心里有些不乐意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这副德性。孤傲少年自顾练剑,她怎么喊他“哥哥”,他都不理她,还吼她让她离远点,把她都弄哭了!那个时候,她才四岁啊!
真是想想就生气。她好歹也是个侯府千金,他怎么老是把她当成透明人。
“唉。”谢惠莹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陆慎云的肩膀,“你又不理我。这里是我家。”
话音落,等待片刻,沉默。
谢惠莹气不打一处来,弯下身子想揉个雪球扔他,岂料踩上卵石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陆慎云那边倒。
“噗!”
一声闷响后,她就趴到了他的身上,把他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倒下的时候宽袖和披风扫过梅枝,树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正落在两人的身上。
陆慎云始料未及,饶是身手再矫捷,也没有调整的机会。她贴上他胸膛的时候,一股淡淡的香立刻涌入他鼻尖,胸前的柔弱也很……明显。
谢惠莹怔怔地趴着,唇就贴在陆慎云的脸颊边,眼皮底下是他漆黑的双眸,耳朵边是他灼热的呼吸。不知不觉间,一张脸都羞红了。
被压着的人轻轻喘了口气,想站起来,可是上身一使劲儿就会挤到她的胸。他就不敢再动了,只憋着气闷声道:“起来。”
谢惠莹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下眼。
他挑眼瞅她,再道:“看什么,你压着我呢,起来。”
她反应过来,羞得“哇”地叫了一声,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羞臊间,她先发制人指着他道:“你,你吃我豆腐,占我便宜!”
他俐落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她羞红的脸,只憋了三个字,“我没有。”
谢惠莹的小脸更红了,“怎么没有,刚才就是你……”
“好了,好了。”这时,谢惠莹的母亲走了过来,打圆场道,“方才明明是你自己摔了,压了云儿,我都看见了。再说,你们都要成亲了,哪有什么占便宜的说法。”
“娘——”谢惠莹羞得跺了下脚,“我才不要嫁给她。”
说罢,她看了看一眼——他还是那么冷漠,只是冷漠中,好像有那么点抗拒的意思。
谢惠莹有点不高兴的撅了撅嘴。他不稀罕她,她还不稀罕他呢!
莽夫子冰疙瘩,他以为他有多迷人多招人喜欢么?!
谢母又道:“莫说孩子气的话了。云儿,走吧,一起用膳去吧。”
陆慎云却是低下头,与她轻声到了歉,“夫人,好意心领了。我先走了,衙门还有事。”
“这……好吧。”谢母本还想留他,但也知如今朝堂乱,他大约也是身不由己,就没有再挽留。
陆慎云对她点了下头,转过身,径直去了。
谢惠莹看着他的背影,又撅了撅嘴。
什么啊!
吃亏的明明是她,他摆什么臭脸啊!
元月十五,元宵节。
天气转暖了一些,沈府庭院里的积雪在渐渐融化。
这一日黄昏,青辰回到府里,正路过看到那雪人,发现它的一条用树枝做的手臂垂了下来。
大年初一陆慎云不告而别后,她坐在亭子里又看了这雪人好一会儿,特意嘱咐了下人,谁也不能碰它,等他日雪化了,她会亲自来处理。
此刻,青辰走上去,轻轻拍了拍雪人已经有些松动的身体,拣起它的“胳膊”,往还没有融化的雪里插得更深了些。
夕阳下,雪人圆滚滚的身体却露出了一点东西。
她伸手去摸,是硬的。
第165章
等青辰一点点小心把它抠出来,金书铁券才露出了全貌。
金色的阳光下,上面的错金楷书微微闪着光。
——以此钦赐开国功勋……无论获罪如何,皆可免死。
她曾在史书上见过这等珍贵之物的图鉴,可亲眼看着它,将它捧在手里,却是头一回。
有些沉甸甸的。
它承载着陆家的世代忠诚和举世荣华,那些洒过血的峥嵘岁月,那些君臣和睦、亲密无嫌的佳话,不过都在这一片小小的铁券上罢了。
陆慎云大雪天立下了这个雪人,竟是为了将这金书铁券交给她。
天空尽头,云层尽染嫣红,厨房里汤圆的香味飘了过来。
青辰捧着铁券,只觉得心里又胀又酸,那个不会说话的人啊,竟将如此珍贵的东西搁在了一个随时会融化的不那么起眼的雪人里。
真是又楞又直。
可这东西实在是太珍贵了,她受不起。
沉吟片刻,青辰复又出了门,马车直奔北镇抚司衙门而去。
到了镇抚司衙门,却是没有见到陆慎云,只看到镇抚司门楣下,难得也挂了两个红纱灯笼——象征着团圆、平安、喜庆。乱世之下,竟连素来冷漠的镇抚司,也学会了祝祷祈愿。
一个相熟的小旗很快出来,告诉她,“陆大人已经出发去贵州了。”
“贵州?”她不由摸了摸收在袖里的铁券,“什么时候走的,元宵节还没过就走了吗?”
“初六就走了。”那人道,“走得很急。说是那边情况可能不太好,他得亲自去看看,黄大人在那边等他。”
然后,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捧着,“沈大人,这是陆大人给您留的信。说是您这几天会过来找他,让我亲自交给您。”
青辰接过信,犹豫片刻便告辞了,“多谢。”
回到马车上,她借着今日的最后一缕阳光,将信展开。此前,她好像没见过陆慎云的字,这一回,算是初见了,一字一划颇为刚正笔直,扑面而来都是那个人的气息——
我去趟贵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三司会审判决不利,可拿着它去救宋越。一块铁牌子而已,救人要紧,不要犹豫。
卿万事保重。
陆慎云
一月初六
一个月后的一天。
本来就不平静的宫廷突然又起了波澜。
据说是三法司已经收集了足够的证据和证人口供,已向皇帝朱瑞禀明,马上就可以开审了,请皇上裁夺审理的日子。
朱瑞通过太监黄珩回复,先将证据呈给他看一看——这种情况以往是不会出现的。天子既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令三司会审,相应案子就应全权交予三法司,等三法司审理完结,自然会将结果呈报皇帝,届时再由皇帝宣判,裁夺各人生死。
过了几天,秉笔太监黄珩又将那些证据送回了三法司,说是传皇上口谕:朕以为证据尚不充份,令再行搜政,待准备充份后再行审理。
刑部和都察院的两部堂官不由面面相觑,想通过黄珩给朱瑞待句话——他们是三法司的堂官,自然知道什么情况下是证据充份的,这……已经不能更充份了。
可是黄珩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令小太监放下证据,转身就走了。
他是懒得听他们再胡扯——宋越是什么样的人,但凡是在朝廷里有些时日的人都清楚的很,审理的结果竟是宋越联合张茅贪污,而首辅大人只是犯了监管不利,导致粮仓被人放入粮食这样的小错,作伪证做出的这结果,连他都没眼看。
况且,朱瑞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徐延是一定要拿下的,只这么一个小错,倒叫天子怎么判?他若是要硬判,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面子上不好看啊。
两部堂官隐约看懂了这层意思,可又有些拿不准,于是立刻报给了在牢狱里的徐延。徐延的脸立刻就凝上了一层霜。
他伺候皇帝二十多年了,别人或许看不懂朱瑞的意思,可他再清楚不过。
什么证据不足,不过是天子要放弃他徐家罢了。经此一事,天子的心意已经再清楚不过,他也该,彻底死心了。
是夜,徐延就写了封信,让刑部尚书带给了儿子徐斯临。
——他们徐家,只剩最后一条路。
……
大理寺罗大人受陆慎云和沈青辰的嘱托,知道那群无法无天的人做了不利于对宋越的证供,还打算开审了,便立刻找机会通知了青辰。
两人见面的时候,千步廊屋檐下的冰柱已经化了,只偶尔吹来的风依然携带着倒春的寒意。
他也不废话,只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刑部都察院两部堂官,跟徐延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徐延要是倒了,他们也跑不了,于是干脆买通证人,伪造证据,现在若是开审,必会对宋阁老等人不利。到时候我一票对两票,也是有心无力。再加上那张茅,就是一条垂死挣扎的毒蛇,死死咬着宋阁老不松口。”
青辰听得心惊肉跳,面对着赤裸裸罔顾律法和道德的现状,有些喘不过气来,“大人不是也在命人收集证据,就无法对抗那些人的信口雌黄吗?”
他摇摇头,“徐延经营多年,做事谨慎小心,若是能轻易得到他犯罪的证据,你的老师也不必出此下策……与他谈话的时候他并未多说什么,大约也是知道,要自证清白很难。能牺牲自己拉徐延下马,已是旁人做不来的事情了……我得回去了,你们商量商量,想想后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