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文字狱么?她只记得学历史那会儿,知道清代的文字狱特别厉害,有时候根本不搭边儿的事,只要传进皇帝耳朵里,那就不得了啦!满门抄斩的比比皆是,株连九族的也不是没有。
“圣上明面上扣了个罪名给我爹,将我们流放至岭南,途中却又派杀手……潜入我爹房中,一片一片,活剐了我爹……”刘盼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早上去看的时候,只见我爹屋子里都是血,他的嘴被堵着,额上的筋爆出来了……我不知道他有多疼……到底是流血死的,还是疼死的……我阿娘捂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看。我看见了!一片一片的肉……我看见了!我看见仵作把他又给缝上了……”
陆锦棠震惊的看着他。
虽然一早就猜到他出身不简单,却不知道,他竟有这样的过往。
她脸上凉凉的,一抹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
“我不让缝,我说阿爹会疼……阿娘给了我一耳光,说给我爹留个全尸吧,让他能入土为安。我就看着那仵作缝了两天,才把他缝好。然后我娘就上吊了……”
刘盼卿忽而抬头,一双红红的眼眸直愣愣的看着陆锦棠。
“有人说他是仁君,他不行暴/政,不暴虐……陆先生,您告诉我,如果是仁君,他会因为我阿爹酒后一首诗就这么对待我们家吗?”
陆锦棠不知该如何言语,当时究竟情况怎样,她不了解,给不了他解释。
“我恨他!他在愚弄百姓!他根本不是仁君!我在战场上也会害怕,我看见血就害怕,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能怕!我多救一个人,襄王爷就多一份取胜的希望!等襄王爷得胜之时,我要亲口问问他,当年,我爹一首酒后醉言的诗,真的就那么罪大恶极吗?”
刘盼卿满面泪痕,他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泪。
陆锦棠抬手用力的捏了捏他的肩,“公道自在人心,人在做,天在看。我们会报仇的,会让正义伸张,黑的就是黑的,白不了。你若想学医,就来找我,你若不能接受,我不会勉强你。”
“我是想问问王妃,不学缝合术,能不能学别的医术?”刘盼卿吸吸鼻子,问道。
陆锦棠笑了笑,“当然可以。”
她起身往外走,却见一个人影,本在她的营帐前头站着,却猛然调头跑走。
陆锦棠箭步上前,掀开帘子,“木兰?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木兰回头,脸色竟煞是难看。
刘盼卿也从营帐吏走出,木兰瞧见他,却如同见了鬼似得,没命的跑了。
“木师父怎么了?”刘盼卿抓抓脑袋,“木师父武功了得,我还想正式的拜她为师,让她教我厉害的功夫呢!当年我爹若是会功夫,也许就不会……”
陆锦棠若有所思的看着木兰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声。
刘盼卿还真跟着木兰开始学功夫,比跟陆锦棠学医还勤呢。
但木兰无论如何,就是不让他喊师父。木兰教他很用心,也很严厉,只是刘盼卿一喊师父,她就要瞪眼睛,“不许喊师父!木先生!说过多少遍了?”
刘盼卿吐吐舌头,下次还是会“喊错”。
襄城的辎重抵达宣城,沈家从南境调来的货船也已经就位。
秦云璋和他的大将们已经决议主动北上,迎战朝廷屯积来剿灭他们的兵马。
但伤员的安置上,则出现了分歧。
“没有参战能力的,给予十两银子安家费。”陆锦棠坐在大营里,堂堂正正的和大将们一起与会商讨。
“那不可能,一人二两银子,这是极限!”
军需处的将领立即出言反驳。
正文 303 希望自己手里的粪土,绰绰有余
陆锦棠看了他一眼,“那些人,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有些是内脏受损,且不说他们回去以后,尚需钱财来养身体。单是回去的生活就成问题,种地没体力,干活人家也不要残疾之人,许多人都不识字,让他们回去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养活妻儿?”
“陆先生说这些,咱们不是没有考虑过,所以才会一个人给二两银子的安家费,这笔钱你看着少,可是一批一批的人算下来,军需要支出的是一大笔钱财!军饷本来就吃紧,这拿出去的钱,都是白扔出去的!”
“不会是白扔!凭着良心,凭着为百姓,为兵将考虑,所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有意义!”
“话说的好听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陆先生倒是拿出钱财来呀!”
路锦棠和那军需处的将军险些吵起来。
这还是对方知道她是王妃,已经憋着火气,十分客气了。
倘若不是念着她的身份,只怕要和她打起来。
陆锦棠眉头紧皱,她倒是愿意拿钱出来,可是……她没钱啊,她如今养着军医处的钱,还是管沈世勋借的呢。
她侧脸看向沈世勋。
却只见沈世勋沉着脸,并不说话。
他双手交叠放在脸前,半挡着口鼻,他不是没感觉到陆锦棠看他,只是这笔钱财算下来,不是个小数目,似乎也让他为难了。
“军饷是吃紧……”秦云璋沉声开口。
“他们是跟着襄王爷打仗,才落了残疾的!他们原本都是健健康康四肢健全的人,为王爷效力,而落得如今下场,王爷不当多为他们考虑吗?”陆锦棠的声音微微带着些颤抖。
倘若她有一丝办法,她也不会在众将领面前,这般的质问他,不会为难他。
可是她真的害怕,害怕秦云璋会和旁的将军一样,二两银子就把那些退役下来,不能继续打仗的伤兵就这么打发了。
秦云璋目光沉沉的看着陆锦棠。
恍如有浓墨滴进了他澄澈的眼眸里,一时眸光被墨色渲染,情绪浓郁的化散不开。
“本王心里很清楚,他们没有愧对本王,本王更不该愧对他们的追随信任!”秦云璋话说的很慢,但每一个字都极其有分量。
其余几位和陆锦棠争执的将军,都有些急了,“王爷,十两银子委实多了,夜朝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陆锦棠抿了抿唇,十两银子,是在京都那样繁华富庶之地,五口之家两年的花用。
若不是军饷紧张,她觉得这点儿钱也是少了。
“不如给个折中的办法,让他们登记下祖籍祖宅,且给他们二至三两,甚至四五两,余下的……等……日后再图补偿?”陆依山建议说道。
他这折衷的办法,倒是叫许多将军觉得可行。
沈世勋也微微点了点头。
秦云璋垂了垂眼睛,算是默许。
唯有陆锦棠的眉头依旧皱的紧紧的,因为她听到,那些将军们商量着,还是先给二两银子,日后补偿多少,待定……
开完会,从主帅营帐里出来,她觉的天空灰蒙蒙的。
营地里不断有兵将热忱的和她打招呼,“陆先生!”“陆先生好!”“陆先生有礼!”
她皆回以点头微笑,心里却越发的苦涩。
她独自一人缓步走到营地边上,望着远处垂落西山的太阳。
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
“陆先生这是怎么了?从没见过您这么垂头丧气的模样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嗓音。
陆锦棠回头一看,是满头冒汗的刘盼卿。
“你干嘛了?一身的汗?”陆锦棠笑了笑。
“师父叫我了一套拳法,我得空就在练呢!师父说,等我的拳法练得让她满意了,她就教我调息的内功。”刘盼卿说话间满脸都是照人的光彩。
陆锦棠点点头,“勤奋必有报偿。”
他抹了把汗,“我听到先生叹气,先生是有什么难题了么?不知学生可否为先生分忧?”
陆锦棠无奈轻笑,“最容易让人烦恼的事情,往往与钱有关。我曾对钱财不屑,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为粪土。可如今却希望自己手里的粪土,绰绰有余。”
刘盼卿明显楞了一下,“陆先生不像是爱慕钱财的人呀?您要做什么?”
他问完,忽而紧张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这里离营地有些远,周遭开阔空旷,没有旁人。
他还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问,“是不是咱们军医处的钱不够用了?”
陆锦棠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不是,你不必担心。”
却见他人小鬼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陆锦棠只好实话实说,“是那些伤残兵的安置费的问题。我以为,一人十两,能叫他们安心,回到祖籍,也不至饿死,能解决起码的温饱。”
刘盼卿连忙点头,还掰着指头,似乎在算十两银子该怎么花用。
他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十两银子能买什么他只怕都不知。可家道变迁,让他小小年纪在市井混迹多年,他这笔账倒是算的清楚且快。
“若是住在村落家中有田产,十两银子,后半生能过得衣食无忧了。若是居于郡县,能做个小生意,勤勉也能糊口……”算完,他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