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捧起穆颜曾经亲手抄写的平安经,逐字逐句的看,逐字逐句的读,只觉字字锥心,句句泣泪。
“妞妞啊,爹对不起你!”他把那几张薄薄的纸紧紧揉进怀里,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商娇看着眼前的老叟,想起自己前世的父母,只觉一阵心酸难过,再也禁不住,也跟着哭出声来。
安思予见商娇如此伤心,便知她一定想起了自己逝去的亲人,心里也是又酸又痛。
伸出手去,轻轻拍着她的肩,无声的支持与安慰。
“老伯,你放心……我们一定想法,为你传消息入宫,设法让你与女儿见上一面。”商娇红着眼,哽咽着向老叟郑重地许下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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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哥,你当真能确定,这冯陈便是穆颜的生父吗?还有,穆颜姐姐的真名,当真是叫冯颜吗?”
回家的途中,商娇问安思予。
今天的事情,她至今思来,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万一,是老叟认错了人……
亦或万一,是宫中的人嫉恨胡沁华得宠,而暗中设局陷害……
可她的想法却被安思予否定了。
安思予点点头,沉重地道:“确定。穆颜小时侯曾告诉过我,她的原名便是叫冯颜。当初人牙将她卖到青楼,鸨娘曾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她当时年纪虽小,却也知落入虎口,害怕为爹爹带来灾祸,便只说自己小颜,至于姓什么,家住何处,全都不曾告知。是以鸨娘便根据她的名字,给她取了花名叫暮颜,后来又嫌这个花名听着像个短命的,才定了穆作为她的姓……
这些事,穆颜只告诉过我一人,再无第二人知晓。今日那老伯一口说出穆颜的原名,我便知他当真是穆颜的生父,如假包换。”
商娇听完安思予的解释,方才释了心中疑虑,却又不禁惨然一笑。
“想当初穆颜姐姐出家之时,我曾问过她何不再等等消息,说不定她的父亲还在世……她却说,这么多年没有消息,父亲肯定早已不在人世。不曾想她才一入宫……唉,这当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安思予心有戚戚地点头,“所以现在,我们还得想想办法,入宫与穆颜通个消息,设法让她与她父亲见上一面。”
“谁说不是呢?”商娇烦燥地挠挠头。
可想要入宫传递消息,这谈何容易?穆颜现在身份今非昔比,今日西芳庵中的相见已是胡家几番安排暗中进行……
可现在,若她想将穆颜父亲还在世的消息传递进去,势必要绕过胡沛华,可是,依他的个性,若知晓了这件事,只怕穆颜父亲性命难保。
可若找其他人带她入宫,她又如何向别人解释?譬如睿王……
这件事,难哪!
正想得抓耳挠腮,安宅便到了。
安思予上前敲了敲门,很快地,安大娘便从里将门打了开来。
见安大娘来开门,商娇暂时放下这些烦心之事,笑着扬声与她打着招呼,“大娘,我们回来啦!”
边说,她边笑着走进宅子,丝毫没注意安大娘脸上的不安与欲言又止。
“大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吃饭啊,我饿得都……”
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停住脚步,震惊地,不知所措地,看向不远处,坐在院中小凳上的一抹月白身影。
“子……子岩?”天哪,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这里多久了?
陈子岩也抬头看着她。惨白而疲惫的脸上,闪过沉郁与愤怒。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
还有那个紧随在她身后,在看见他时,也一脸震惊的安思予。
缓缓起身,他逼视着她惊慌失措的眼,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每走一步,都觉得心在滴血。
眼前的女人,让他如此爱重,想要一生一世的女人……
如今,却又如此可恨!
压着着心底,那如将要喷发的火山般爆发的千钧愤怒,他艰难地、涩痛地开口:“一天一夜……娇娇,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边说,他边扫了一眼一旁不安的安思予,只觉得心已痛到了极致。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与他,这一天一夜干什么去了?”尽管他尽量压抑,但到最后,仍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近嘶哑地低吼。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29、天敌
129、天敌
“子岩,你听我说……”商娇见陈子岩大怒,心中发虚,直觉地想向他解释,却突然生生地住了口。
无法解释,亦不能解释。
怎么说?告诉他实话吗?
可若告诉了他实情,那势必便会扯出穆颜李代桃僵之事,这件事如此机密,她陷在局里尚不得脱身,若让他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会不会令他也陷入危局?会不会给他带来杀机?
商娇发现,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说,她怕此事就此暴露,从而给她身边所有人,还有穆颜招来无尽的后患;
可不说,又如何向陈子岩解释她单独与安思予外出一天一夜的事?尤其是在她与陈子岩已互述衷情,约定终身之时。
这一次,她左右为难,再不知该如何脱困。
见商娇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的咬唇,似有见不得人的隐情,陈子岩的心便凉了半截。
“你说啊!我在等你的解释,娇娇?”他心底透凉,却再也隐不住心底升腾的怒火,催促道。
“……”可越是催促,商娇却越是沉默地低下了头,面有难色。
陈子岩又偏头去看安思予,目光甫一相触,却见安思予调转了头,也不敢看他。
他终于再按捺不住自己满心的失望,几声怆笑。
“哈、哈……”边笑,他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显得很为难,很无助,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可就是眼前这个曾令他满心满眼爱恋与信任的女人,不仅说谎骗了自己,更瞒着自己,在外与另一个男人共度了一天一夜。
谁也不能了解,他昨日带了大夫折身回安宅,想要给商娇看病,却被他发现商娇竟是说谎骗他时的震惊;
谁也不能了解,他在安家院中,望着前方那棵落尽芳华的桃树,枯坐了一天一夜,眼看着太阳西沉,眼看太阳东升时,心底是如何的煎熬……
谁也不能了解,他心里其实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商娇一人回来,告诉他,她其实只是贪玩,外出迷了路……
直到,他看到他们二人相携着共同回来,回到他们共同的家!
可到了这一刻,他都还存着希望,希望商娇可以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她解释,他就会信。哪怕这个解释有多荒谬,他也会信,会真的相信!
可是,没有。没有解释,没有辩解……
她竟什么都吝于给他——就连一个谎言都吝于给他。
倏时间,陈子岩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坠永暗的深渊,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期望……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商娇,你简直令我太失望了。”他冷了眼神,失望的,无力地道。
再不多言,擦过商娇的肩便要往门外走。
一道身影飞身过来,生生拦住他的步伐,急急向他解释,“陈东家,此事你误会了,我与商姑娘外出,是……”
“滚!”陈子岩却压根不想听眼前男人的解释,厌恶的一声低喝,一把拨开他的手,便快步向大门而去。
眼见陈子岩几步已走出了安宅大门,安思予匆忙地伸手一撞商娇的手臂,“商娇,你在做什么,快去追呀!”
早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得傻愣的商娇方才茫然四顾一番,待发现陈子岩远去的身影,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声惊呼,飞奔出门去。
待得紧追着陈子岩出了大门,一旁的安大娘方才抬起头,偷偷看一眼安思予。
却见安思予正望着洞开的大门,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盈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期许,更有失落……
“子岩,子岩……”商娇一路飞奔,紧跟着不远处全然不顾她的呼唤而疾走的月白身影,心急如焚,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她与他,经历了这么,才确定彼此心意,走到一起。他爱她,她也敬他,只盼明年花开,他牵马而来,与她执手而归,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那个人,是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的人生岁月里,第一个爱上的人。他温和从容,爱她护她,让她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甜蜜……
她怎能让他这般走掉?这般带着对她的误解走掉?
好不容易追到他,她再顾不得周遭有多少人经过,有多少人注目,一展双臂,便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心跳得如此快,就这样紧紧地贴住他的背,带着害怕失去的怯意,牢牢地抱住他。
“子岩,子岩,你信我好不好……我昨日与安大哥外出,当真没有什么……子岩,我爱你,从前到现在,我只过爱你一人……”她抱紧他,小手环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后背,在他身后恳切地、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哀求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