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在院子里。一个画师,一个顽童。那是进入冬日的第一场雪,又大又急,天地间很快苍茫一片。顽童雀跃的像回到了小时候,斗篷都没披就冲到了雪地里,抓了一筐的雪,说要煮雪烹茶。画师默默站在窗边,铺开宣纸,研磨,执笔,将顽童的笑与雪景一同入画。
有时候坐在榻上。一个徒弟,一个师傅。外面鹅毛大雪,里面暖帐热盆,师傅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伸出一只手指导徒弟下五子棋。可惜,几局过后,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师傅拍死在了沙滩上。更是欺师灭祖,吻上了师傅的唇……
午夜,当浅也房间的灯熄灭后,苏轮书房的灯会再度亮起。阳一来了又走,执行着一个又一个的指令。而书房那盏灯,会一直燃到晨曦初绽。
浅也睁开眼,翻身,就这么望着远处的灯火,一动不动,彻夜到天明。
等书房的灯灭了,她才会闭上眼,没睡多久,苏轮来敲门,她作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开了门,嗔怪苏轮扰了她清梦,死活拉着他,要他陪她再睡一会儿。
二皇子的军队一天一天逼近,府里下人们的笑容也越来越少,甚至还出现了一个想卷款逃跑的小厮。除此之外,府外也冒出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影,伸着头,贴着墙,把府里每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报告给自己的主子。
“上次,我们买通了的那个中间人回信了。”一大早,阳一递上紧急信件。
苏轮拆开信,不待细看,阳一就道:“我已经先读过一遍了。那人说太晚了,日前二皇子也不知得了一个什么消息,突然脸色大变,连夜召集部下,把周轮的名字划到了褚安邦、铁怀英的前面,说,哪怕漏过褚、铁二人,也绝不能放过这个叫周轮的奸佞。任何人见到此人,无需活捉,可直接就地正/法。”
苏轮动作一停,又恢复了正常:“看来,二皇子已经知道了我的事。”
“什么事?”阳一问,“老大,他们好像很忌惮你。你究竟握着他们什么把柄?”
“除了名利权财,还有什么。”苏轮将信折好,还给阳一,“拿去烧了吧,此人于我们已无用处。”
“这样一来,我们前面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阳一急躁道。
“褚安邦那边有什么消息?”
“派人求见了五六次,一次比一次急。最后一次,也就是昨天,他亲自来了,还是被我挡在了门外。”
“继续晾着他。”苏轮淡淡道。
“老大,要不,就见见吧。这人虽然不怎么样,可大家现在同是二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与他合作,不也多了一份助力?”
苏轮笑看一眼阳一。
阳一撇撇嘴:“当我没说。”
“其他还有什么事?”
“杭府也来了两次人。”
“杭府?”
“是。邀请函上的落款是杭老将军。”
杭老将军……
苏轮沉吟半晌,说道:“我知道了,先放在一边罢。”
“杭府也不管?”阳一几乎要叫出声。
“还没到时候。”
阳一叹气:“没到时候没到时候,阎王都跑到眼前了。现在我们的情势不容乐观,老大,你又是拒绝褚安邦,又是冷淡杭府的,到底准备干什么?”
苏轮安抚地拍拍阳一的肩,“冷静一点。”
阳一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了,“……对不起。”
“没事。你今后的路还长,可以慢慢来。”苏轮道,“二皇子那条路是彻底断了,你问我准备干什么,我还没想好,不过倒可以先交给你一件事。”
“什么?”
苏轮凑到阳一耳边,将事情仔细吩咐。
“他?”阳一蹙眉,“有什么说法么?”
“做完你就知道了。”
阳一还想说什么,迎面看到浅也出了屋门,立于游廊屋檐下。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她鬓角的碎发,她不以为意,伸出手,就这么摸上了距自己最近、也最长的那根冰凌。
似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回头,与远处的苏轮、阳一遥遥相对。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笑了起来。
身边的苏轮也回以一笑。
“真羡慕她呀,为了不让她操心,你什么都没告诉她。”阳一说。
“不。你错了。”苏轮望着浅也的眼睛眨也不眨,“她心里什么都懂。只是为了哄我,才装作完全信任的样子。”
“那你知道她在哄你,还愿意配合她?”
苏轮笑而不语。
“老大你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尤其是醒来之后,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整日只想着跟她风花雪月。唉,我走了,去做你交代的事了!”
阳一小跑着离开苏轮。
路过浅也的时候,他回头,看到远处的苏轮仍然在看这个方向。鬼使神差的,阳一对浅也道:“别装了,他知道你一直在暗暗担心他,有什么想说的,就去说吧。”
“我知道。”浅也道。
“……啊?”
“我知道,他知道我是装的。”她说了一个十分拗口的句子。
“不是,既然知道他知道了,那你这阵子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不然呢?我们一起抱头痛哭?”她道,“于事无补不是么,不如每天开开心心的给他看。”“搞不懂你们两个聪明人的情趣……”阳一边说边摇头,“走了走了,我还有事情去办,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不管了!”
浅也笑看阳一走远,回过头,发现苏轮还在看她。
她走下台阶,靠近苏轮。
“冷不冷?那么大的冰凌你直接抓在手里,也不怕被冻着。”苏轮说罢去捂她的手。
男人热乎乎的体温包裹住她,原本被冰凌冻冷的手立马又暖和起来。
“呼……”她舒服地眯上眼。
“像猫一样。”
“苏轮,”她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事情还顺利么?”
“还好。”
“如果不顺利,其实,我不介意当皇后的。”
“是么?”
“对呀,当皇后哪里不好,至尊至贵,母仪天下,我这辈子还没当过呢。”
“那有机会,一定要给你当当。”
“真的?”她睁开眼。
“我尽力。”
“不过,若是有其他法子,能不当,我也不一定要当的。”
“你这是要当,还是不当?”
“排个顺序的话,我们先想办法,说服二皇子不杀你;说服不了,我们就逃;逃不了,那就、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当一当了。”
“夏浅也,你真可爱。”
“我是说正经的。”
“我也是说正经的。”
浅也掐掐他的手,不甚赞同的样子,“你没发现么,醒来后,你越来越不正经了。”
……
……
正月初三,二皇子距京都只有四千里之遥。
正月初八,距京都三千二百里。
正月十二,距京都两千六百里。
正月二十,一千四百里。“杭家又送来了邀请函。”阳一道,“并且这次,杭老将军还带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这是最后的期限,错过这一次,他就再也不会请你了。”
“呵……脾气一点没变。”苏轮自言自语,终于起身,对阳一道,“准备马车,今日下午,我就去拜访杭府。”
“邀请你去的地方不是杭府。”
苏轮意外道:“哦?”
“是知秋山庄。”
苏轮和阳一准备去知秋山庄的时候,浅也也赶了过来。
“我等你回来。”她说。
“不用等我。外面那么冷,你去屋里待着,不仅有炭盆,我还为你准备了另外的东西。”
“是什么?”
“秘密。”
“……”
“怎么了?”
“你现在越来越放飞自我了。”有点像、像终场前的狂欢。
后面一句,她没说出口。
“又在乱造词了。”他说,“乖乖在家等我,日落西山之时,我就会回来。”
“你保证会回来?不骗我?”
“我保证。”
马车缓缓驶了出去,独留浅也一个人站在大门外。
好久好久。
久到远处盯梢的人探头探脑地打量她,她才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院子,就觉得气氛有些不一样。
之前虽说也很安静,可断不会像现在这般死寂。
对,死寂。浅也咬唇,看向四周。就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阿玲,吴妈,你们在哪儿?”她唤院子里的仆人。
没有人回应。
“吴妈,吴妈,你……”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推开门,屋里坐了一个人。
看着这个男人,她连呼吸都轻了,唯恐一个不注意就吓住他。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小小的卧室,一时之间,却是静如止水。
“好像我们每次再见面,你都喜欢望着我发呆。”系着白绫的穆夜微笑,侧过脸,“多日不见,你还好?”
见她没说话,他自顾自道,“刚刚的声音元气十足,想必,他将你照顾的很好。”
“穆夜……”
“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这还用问么。
她摇头,“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了。或者,再见之时,是,是——”
“是二皇子攻进皇城的时候,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