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爷尴尬一笑,假意扭头疑惑的问询刘管事,“是吗,我方才好像没说这话吧,一定是误会!”
刘管事极想翻个白眼,但出口却道,“三爷自然没说,是我说的,我心疼曹娘子太累,所以才打算拦一拦。”
董蓉笑着行礼道谢,“还是大管事心善,午饭我多做一道好菜谢您,如何?”
“那自然好了。”刘管事好像没看到主子瞬间垮掉的脸色,眉开眼笑应了下来。
“你们两个,这是联手挤兑我呢,还想不想每月开工钱了?”刘三爷抗议出声,惹得董蓉和刘管事都笑了起来。
因为满船上下的人手加在一处足有五十几号,小灶间的锅灶就不够用了。董蓉就带着两个厨娘去了大灶间,有了先前那件“中毒事件”打底儿,刘厨子如今见了董蓉恨不得绕路,这会儿更是借口坏肚子溜掉了。
董蓉也不在意,带着两个厨娘和大灶间里的两个杂工,开始把船尾送来的鱼虾分拣。今日运气不错,居然捕到了两条超过二十几斤重的海皇鱼,利落的卸掉了鱼肉,只留了鱼骨。统统扔进到锅里,加了葱姜等物去腥味,然后就炖了起来,直到汤色变得奶白才加了粉丝,白菜丝和土豆条等物。工序倒是猪骨汤炖菜差不多,但新鲜鱼骨熬出的汤汁比之猪骨汤,那个鲜香滑@嫩,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打过水焯的鱿鱼丝颜色白生生的,下锅加了红辣椒丝和葱头爆炒,出锅之前添两勺蒜蓉酱,只嗅着味道就够提神爽利。
再炝上一大盆的土豆丝,把菲岛上淘换来的番薯切成块,炸好挂糖浆,看着金黄晶莹,吃起来更是香甜酥脆。
众人原本还一边忙碌一边抻长了脖子盼着,没想到午饭很快就好了。听得船头挂着的钟声一敲响,所有人都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聚到了甲板上。杂工和厨娘们笑嘻嘻抬了大筐的饼子和大桶鱼骨汤,还有大盆的土豆丝和酱炒鱿鱼上来。每人都得了一份,有的人喜静,找了个背阴处慢慢吃喝,有的人干脆就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大口朵颐起来。
不必说,鱼汤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而番薯挂浆也成了所有女人的最爱。当然,刘三爷坐在前舱一边吃喝,一边抱怨董蓉藏私,这鱼汤和番薯挂浆,他也是第一次吃到。
刘管事就装作没听到,心里惦记厨下必然有董蓉给他留好的一份。
刘家商船上,这一顿午饭,人人都是吃得满意之极,欢声笑语不断。董蓉也和两个厨娘一边闲话儿一边慢慢吃喝,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们偏离航线的这一日内,三只赤马舟正巧迎面交错而过。那当先航行的大船上,载着的是她所有的亲人。
董平双手扶着船舷站在船头,双眼望着前方的海面,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偶尔牙齿碰到嘴唇上的一圈儿火泡,疼得他狠狠皱了眉头。
曹老爷子从前舱里出来,见到他如此模样就叹了气,上前劝道,“平哥儿啊,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挂心。蓉姐儿和柱子都是福大命大之人,肯定不会有事的。你这般日日惦记的吃不好,睡不下,若是急坏了身体,岂不是更没人援手了?”
董平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他如今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不但做过官,这些年天南海北也没少跑,自问见识和本事都不差。但事情一旦涉及到姐姐一家,他就彻底乱了分寸。在他心里,看待长姐就同母亲一般,每晚闭上眼睛,他都会噩梦不断。不是梦见姐姐被人追杀,就是尸体漂泊在海上被鱼虾啃咬。
他惊醒过来,就像被人把心摘了直接扔下油锅炸那般疼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无人处,他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泪,然后又狠狠抹去,加紧安顿家里老人,之后就是踏遍五湖四海,也要找到姐姐。若是姐姐无事,那么一切都好说。但姐姐当真遇难了,他余下的后半生就以报仇为活下去的目标了。
正文 第十七章 悔
“大爷,我没事。再有三五日就该到菲岛了,到时候我留下一只船归您老调遣,其余两艘船就带回去。家里这些人,就要劳烦您老操心了。”
曹老爷子听董平这么说,赶紧点头应下,“你放心,我们这些老骨头虽然这些年享福享得痴肥许多,但脑子还不糊涂。你尽管回大齐去找人,一定要找到蓉姐儿和柱子。若是有消息,记得一定要早早送信来,省的我们整日惦记。”
“那是自然。”
一老一少说了几句话,就并肩站在船头不再吭声了。两人心里都是一般沉重,哪怕海风再清凉,也无法把他们心里的担忧吹走一丝。直到曹婆子从灶间里探出头来,高声喊着吃饭。两人才赶紧收起了脸上的凝重之色,装作轻松说笑着往回走。
赤马舟虽然一路顶风,但陈家众人经验丰富,行船速度倒也没有慢多少。这一日,眼见菲岛就在前方。满船老少都走聚到甲板上看个新鲜光景。除了少数船工们来过此地之外,曹老爷子等人都是第一次,想着以后就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也许是几月,也许是半年,也许是几十年,人人心里都有些一种复杂的滋味涌上来。
当然这不包括孩子,十几个仆役家里的丫头小子,争抢着抻脖子往岛上张望,叽叽喳喳说着话儿,显见对于这次搬家都也很是兴奋。
“哥啊,我爹说这个大岛上有很多野猴子。”
“我也听我爹说,这里地上都是黄金铺的路!”
“啊,那不是低头撬块金砖就一辈子不用干活儿了!那能买多少斤松子糖啊?”
孩子们的童言童语随风传开,听得大人们都是好笑,一时间心头倒也松缓了那么一丝。陈老爷子特意嘱咐船工们放慢了速度,赶在天色彻底暗下之后才进了港口。
董平带着两个亲信船工下了船,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暗夜里。
董家商铺的后院里,这会儿正灯火通明,面色有些冷肃的年轻掌柜正皱眉坐在书桌后,望着手里的一封书信出神。
当初他不过是商行里一个小管事,因为做事认真,脾气又倔强,不知道变通,常被家里的远亲,也就是店铺掌柜骂做死硬头。
没想到,后来突然有一日他被派到总行送信,然后就接了这个差事。每月不只工钱丰厚的无法想象,甚至年底还有一笔超过百两的辛苦银子,不必说,攒上个三五年,买院子娶媳妇儿都是极容易的事。
若说唯一有什么不好,就是驻留在这里有些太寂寞了。菲岛虽说越来越繁华,但是比之大齐还是差了很多。不过,家里常有商船来往,他手头也有活计忙碌,倒也不觉得太无趣。但这两月,商行捎带消息来说,生意要暂停几月,甚至还嘱咐他小小演了一场戏,宣称换了东家。
这港口的商铺原本就是各家商行船队,为了停留或者转运方便才开起来了。海上行船有风险,常有船毁或者货物被抢之类的事发生,这些铺子的东家也常换来换去,倒是他们这些小掌柜,因为熟悉本地之事,又通菲语,总会被留下继续驻留。所以,他先前行事倒也不算扎眼。
他隐隐猜测着,是不是主家出了什么变故,那么他来到此地最大的任务,是不是要到了启动的时候?
这般想着,他捏着手里的信封又紧了紧。为了那个秘密任务,哪怕一丁点儿风险也不能冒。虽然他直觉里认为这留信的女子,必定没有恶意,同自家商行也许真有些关联,但她拿不出印鉴,就什么都不能证明。这信件却是可以保留些时日,到时候家里来人再捎带回去让更聪明的大掌柜们分辨吧。
他正打开抽屉要把信件放进去,结果就听铺子里雇佣的本地土人呜哇哇在门外禀报说,“有人敲打铺子的门扇,要见掌柜的!”
年轻掌柜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然后同样回了一句菲语,快步走出了书房。待得到了前边铺面,见得来人是汉人,他心下难免生出几分亲近,于是抱拳问道,“几位客观,天色已晚,我们铺子打烊了。若是有生意要帮衬,不如明日再早些过来转转啊。”
董平上下打量这年轻掌柜几眼,见他笑得亲切,脸上不见半点儿异色,就猜测他真是不认识自己,于是暗暗点头,转而低声说道,“这位掌柜辛苦了,我是桃花山上来的,还请掌柜借一步说话。”
年轻掌柜听得这话,眼睛猛然一亮。桃花山是他当初接任务的时候和大掌柜约好的暗语,据说商行的两位东家未曾富贵之前就住在桃花山上,这人既然能说出这个名字,那就必然是家里来人了。
“好,好。这位客官远路而来,随我去书房歇会儿吧。”
董平点点头,挥手示意两个船工留在铺子里,然后就随着小掌柜去了后院。他心急安顿好家里长辈们,然后返回大齐,所以也没啰嗦,直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一枚小小金戒指就递给了年轻掌柜。
年轻掌柜恭敬接了过去,然后在戒面上沾了一些印泥,取出一只匣子,翻出最底下的一张纸,仔细把戒面印在那上面原有的一个图案旁边。
待得拿到灯下仔细核对,见得没有半丝错处,这才赶紧跪倒,双手碰上戒指,激动说道,“小的吴有得,见过东家。”